文/冯李林
聋鼓爹,本名刘进士,因耳聋且在村里头是我们的长辈,大家都叫他聋鼓爹。
其实,聋鼓爹出生时并不聋,生在了一个在当时来说比较富裕的人家,其父亲有田产百亩,是村里的大户。聋鼓爹是独苗,从小深受父亲的喜爱,视为“掌中宝”。他被父亲送到私塾读过书。他的小名叫狗儿,后被父亲改为了进士,是希望他日后能有出息走上仕途。他父亲在村里算是富人,但也乐善好施,在村里赢得有一个“及时雨”的外号。
然而,聋鼓爹和他父亲的命运并没有别人想象那样顺利。那一年,他的父亲被划作了地主,所有田产被充公。且更为严重的是,他的父亲成为了村里第一个被斗争的对象,拉上了批斗台。他的父亲熬不过自缢身亡。后来,聋鼓爹的母亲也患重病过早地离开了人世。聋鼓爹成了一个孤儿。
由于其父亲生前也做过不少善事,村里人渐渐地同情起聋鼓爹来,并没有把他作为地主的后代看待。在村里一些长者的担保下,他被送往白里山开山炸石头。在白里山,他每天过着二点一线的生活,从工地到工棚,从工棚到工地。白天在工地与同伴一起劳作,晚上就跟月亮和星星做伴。渐渐地他成了一个开山炸石的高手,深得带队队长的喜欢。
也许是命运的特意安排,聋鼓爹出事了。一次,他负责执行炸石任务,正当他准备离开瀑炸点时,不料想炸药提前爆炸了,顿时他就倒在了血泊中。后经抢救,聋鼓爹的命算是保住了,但因耳鼓被震裂留下了耳聋的毛病。自此,聋鼓便成了他的叫号,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家反而忘却了他原先的名号了。
正因为耳聋,他一直没有婚娶,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一个人吃饱全家人不饿”的单身汉。虽然有人几次说媒,但都被他推了回去,他对媒人说,不成,我这样子是害了人家呀。
那次事故后,聋鼓爹再也没有到白里山炸石头了,他不得不回到村里成了一名普通的社员。村里头没有什么适合的事给他做。后来在老村支书的建议下,他在村生产大队充当了一名“牛倌”,也就是村里专司放牛的活。那时聋鼓爹成了“牛队长”,在他的旗下,一共有60多条水牛属他负责。他经常在清晨带着一群放牛娃,将牛赶到草场上牧放,傍晚则迎着晚霞将牛群送回到各家各户。
在当时大集体时期,村里所有的耕牛是由集体喂养、社员负责看管的,一个星期里每户人家都要有一个人出工去放牛,轮流牧放,放牛与工分挂钩,而耕牛也是经过编号了的,轮流在农民家里过夜。这是当时 典型的农村合作化的一个缩影。
自从由聋鼓爹负责放牛的活后,村里再也没有出现过水牛失踪或被盗的事情,而且由他负责喂养的水牛个个膘肥体壮。在一次村与村水牛体格“选美”比赛中,聋鼓爹喂养的水牛连拿了几个大奖。
聋鼓爹最喜欢周末了,因为各家各户的孩子都放了假,放牛的大多是娃儿们,他成了名副其实的孩子王。
在放牛过程中,他总是组织孩子们做游戏。聋鼓爹的耳朵几乎没有一点儿听觉,他只能通过眼睛感受孩子们的快乐。有时一些顽皮的孩子也会捉弄聋鼓爹,但聋鼓爹从不生气,总是一边嚷一边用手势与孩子们交流。
聋鼓爹有一个独门手艺,就是用泥巴做“牛角窝”,这是一种土乐器,形状有点像埙。只要一到周末,聋鼓爹就自个做起“牛角窝”来,并把它们作为劳动奖品发给每个放牛娃。在孩子们心里,聋鼓爹就是他们的指挥家,时不时,他们会汇聚在一起举办一个“牛角窝”音乐会。久而久之,这种“牛角窝”也成了孩子们叫唤水牛的工具了。孩子们一吹“牛角窝”,那些正在江堤吃草的水牛会顿时抬起头来,等待着聋鼓爹的下一个指令。为此,孩子们给他取了另一个外号叫“牛司令”。
有趣的是,那年头,聋鼓爹还是一个讲故事的高手。由于他读过私塾,平时也十分爱看书。只要有孩子们出现的地方,无论是在放牛场,还是在生产队的看瓜棚里,还是在农民家屋墩头,他时不时给孩子们讲起《杨家将》、《薛刚反唐》、《三国演义》、《西游记》里面的故事。他一个接一个的讲,孩子们则津津有味地听着,那场面简值就像一个说书匠在表演。尽管他耳朵听不见孩子们对他讲故事的评价,但他的心里是亮堂的,因为他知道,孩子们也和他一样喜欢书里的故事。
后来,国家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了,村里的集体田地和耕牛也分到了各家各户。聋鼓爹一时也失了业。因考虑聋鼓爹的实际情况,村委会决定把聋鼓爹列为“五保户”,但聋鼓爹死活不肯,说他还没有老到爬不动的地步,他要自食其力。于是,他一个人在河滩上开荒,整出了一片自留地。每每自留地里收获了粮食或蔬菜,他还拿来接济村里的困难人家。
最值得聋鼓爹骄傲的事,是他独自一个人为村小学修了一条石子路、打了一口水井、修了一辆为农田抽水的大水车…….。村里人都说他是一个大能人,什么事都会做,可惜就是耳朵听不见。
记得当时他在为村小学打水井时,正值寒冬,他打着马灯,冒着风雪,硬是一锹一锹地将泥土挖起来,挖出了一个大窟窿,并将地下水引了上来。累了他就在雪地里躺一下,渴了就抓一把雪送给口里。因为劳动过度,他曾晕倒在雪地里。一些村民每每谈及此事,无不为聋鼓爹这种一心为公的精神感叹不已。
也许你们不会相信,聋鼓爹还是村里的义务调解员。只要是村里出现闹矛盾了,聋鼓爹就会出现在那里,他虽听不见,但他会认字会手语,加上他读私塾时的功底,他还总能引经据典,让矛盾双方心服口服。他有句口头禅,那就是,做人就得讲个理字。他时常告诫大家,人生在世八百年修,和气生乐、和气生财、和气安家。一些村民看到一个耳朵失聪的人都能这样知书达礼,本来有气的人也顿时消了气。
在村里,经常会有一些红白喜事,聋鼓爹也总是一个不可或缺的人物。他能写一手好毛笔字。特别是他的行草闻名村内村外。什么写对联呀,抄礼单呀,是他的拿手活。每每参加完别人家的喜事,他的要求也不高,发几根大公鸡的香烟就打发了。
他十分喜欢参加别人家小孩考取大学的宴请,经常第一个跑去送祝贺。他常抚摸着大学生的头说,像你们多好呀,将来都是国家的栋梁。他还有一个习惯那就是要大学生临行前给他磕个响头,这是要告诫大学生以后发达了不要忘了本,要记得回报家乡。
一晃时间进入了20世纪90年代,聋鼓爹也渐渐变得老了些,但从他的声音和身体状况看,他还依然那样精神饱满、充满活力。有人说他是70岁的年龄50岁的心脏。
那几年,他还专门打造了一条小木船用来免费接送过河上初高中的学生。我们经常在河渡口看到聋鼓爹忙碌的身影。
然而,有一天,噩耗从家乡传来,家乡发了洪水,聋鼓爹在抢运村民财物时不幸被洪水冲走了。全村人都震惊了,这么一个好人就这样说没就没了。据说当时全村人都来到河边为聋鼓爹叫魂,希望他并没有死。
为了纪念聋鼓爹,村里为他立了一个碑,上面还请人题写了碑文:刘进士大人永垂不朽。
时至今日,聋鼓爹的名字仍然在村里经常被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