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的第一百一十一分钟,当一组哥哥航一的心理蒙太奇一出现,藏在电影里的奇迹顿时发生,记忆中的琐碎在仿佛停滞了的时光中越发美好。游完泳后回家吃的淡蓝色冰棒,袋里只剩一口的薯片碎渣,上升到四十摄氏度的体温计,用来画火山喷发的染料,叠好的校服,妈妈做的饭,老师搭在肩上的手,外公甜甜的轻羹,白云蓝天,鹿儿岛车站见到的四口之家,发黄的照片上兄弟俩憨笑的脸。
列车驶过,航一并没有许愿。他担心奇迹会发生,害怕自己的愿望会实现,火山一旦爆发,一切将不复存在。而银幕外的自己这时才发觉,到头来自己还是忘记了童年到底有多美好。如果不是这部电影,不会发现,自以为一直还没长大的自己其实早已身处成年人的现实圈套当中。
是枝裕和不会假装嗲声嗲气地把孩子当做一种弱智又可爱的生物。他是少数能把自己放到与儿童同等视角去展现儿童题材的导演。做到这一点其实很不容易,因为尽管人们都从儿童成长为大人,但经过时间这一维度,同一个人便被分到了不同的世界当中。在某种情况下,大人们与儿童的沟通总是失效的,两方虽然身处同一时空,但感受到的却是完全不同的世界。人们总认为自己只能经历一次死亡,但是当自己不再为“毫无意义”的小事而满心欢喜的时候,那个初见世界的灵魂便已熄灭。大人们总是不高兴,孩子们的快乐是百分之百的真诚。《奇迹》就像是不久前自己做的一个梦,那种肆无忌惮,简单又纯粹的快乐在梦中复活,梦醒之后,怅然若失。缥缈的体验变成了一种对前世的回溯。幸运的是,这个梦,来的还不算太迟。
拍摄纪录片的经历对于是枝裕和能够成为现在的是枝裕和来说有着不可忽视的作用。他把现实还原的恰到好处,既不掩盖生活中的种种不完美,也并没有放弃讲诉者本身该有的优雅。更重要的是,所有镜头中触及到的治愈、感性元素表现得并不刻意。对于现实节奏的准确运用让观众能够把生活中的所观所感直接投射到电影的情绪中。观影完毕,电影里的审美视角甚至还会反作用于现实。在这短暂的“药效”中你不会忘掉影片中的旋律,并会产生一种错觉,误以为生活是电影的一种美好延伸。我姑且把它称作“是枝裕和效应”。
电影的灵感应该来自列车交错奇迹会发生这个传说。哥哥航一为了让离异的父母复合,异想天开地想让鹿儿岛上的火山爆发,那样妈妈就能离开家带着他去和爸爸以及弟弟团聚。身处异地的哥哥与弟弟相约,在熊本川尻站回合,一起等待奇迹的发生。但是观影后你会发现,上文中的短短几行文字并不能概括整个电影的实质内容。是枝裕和把原本的戏剧性的套路化结构打散到了真实状态的生活细节当中。在纪实性较强的叙事中,事件并不是被讲诉出来,而是使之自然发生。不放弃轻羹的外公,爸爸的演唱会生活,惠美的演员梦等支线故事虽然看似游离主题之外,但却因各自的现实阻碍与航宇和龙之介的主干故事交错融合,在这看似混乱但符合现实真实性的叙事结构中,核心故事便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电影的主干故事其实完全可以走向悲剧的道路。父母离异,骨肉相离,手足再难相见,愿望没有说出口,奇迹终究不会实现。如果只看故事梗概,一般的导演恐怕会以“小确丧”作为电影的基调。但是枝裕和知道真实生活的力量,他把可爱的生活细节以儿童的视角填充到了不完美的背景中。如此一来电影或积极或消极的功利化诉求便消失了。镜头成为感受世界的眼。现实的不完美不能抵挡生活的正常运转。大悲大喜的另一个面貌是乏味。家人朋友之间的闲谈和花草的静谧则透露着生活的隽永。
很显然,电影里众人所期盼的奇迹并不是导演想要表达的焦点。镜头里最美的是,孩子们在路上不经意间遇到的秋樱,以及航一脑中闪现的日常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