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在車上時,我就已經受感於街景之肅穆。雖仍同前一日一般天暗著,又有閃爍的燈光縈繞,卻透著長長的肅靜,於此一條街上,竟未聞見慣的車笛。而汽車也只穩穩靜靜的駛著,斷不見他日互相爭先的樣子。
方出門時,天色便已然黑了,到了此時,更是黑的厲害。在掙扎不休的路燈下往前趕路,忽而是昏黃的柏油光澤,忽而又亮起柔暗的燈光。只不知走了多久,見有隱隱燭光,又鋪陳了滿地的素花,再往前,便是那幢需被紀念的大樓。
大樓的腳手架仍然聳立,在蓋滿綠網的身軀裏,默默見證這兩年以來的百般風景。
周圍,亦是肅穆的安靜,只有被蠟燭刺痛的眼睛,才稍感真實。間或有掩嘴而出的輕輕的咳嗽,身後的老者又低聲交談著,有關自家被完全燒毀的兩室,及隔壁緊挨卻全然無恙的客廳,全似歷歷在目。雖若在談論甚麼奇事,可內心經歷的掙扎,又如何能夠明言?
據說此一路口原並沒有探頭。自此事出,便毫無死角地安上了。順著老者的手一一看去,一隻,兩隻,三隻。可是這些,究竟是為了探聽何種敵情?
親歷者的發言,與那飛著的、不肯熄滅的錫箔,早成心中不去的悲感,然又何能傳到遠在京城的道臺之耳。整兩年後之今日,受災之民尚未得安置,致災之吏卻新得右遷之令,歡天喜地赴京上任去了 ,留著這丰碑供後人瞻仰——此又是一種何等的笑話?
而更難恕者,卻是吾鄉民之忘卻。前往悼念之民逐年愈少,又有若干人非電臺播報而不能憶。青天之不助自有可為,吾輩百姓之忘卻,又徒增奈何?我不願揣摩又過後的第幾年,竟只有家屬會前往紀念。
好在尚有數百枝花靜靜守著。而於我將去時,又有三五青年默默擺上素花。我不願吾鄉的希望都放在這数百枝花上,卻願這數百枝花,皆能化作不願忘卻之警醒。惟我同胞不相忘,此方是真正的希望所在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