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作动画意味着创造一个虚化的世界,一个能抚慰精神的世界,抚慰那些绝望沮丧的心灵,抚慰那些被现实的锋利棱角折磨得疲惫不堪的人们。”
——宫崎骏
“我工作中一个不变的主题是欣赏好电影,然后超越它。”1978年的宫崎骏如是说。差不多自那时开始,他开始了自己的电影事业,并在此后的40年间创造了一系列电影史上的杰作。他的动画长片娴熟而富有创造力,令观众们惊叹不已。
如果一个人的名字可以与他的作品画上等号,那么他与他的事业就可以说达到了不朽。
为什么宫崎骏的作品不仅令人赞叹,还能持续影响一代又一代观众?
在西方,人们仍然普遍认为,动画是做给孩子们看的,因此特意避开一些往往只在真人电影中表达的沉重主题。而宫崎骏并没有固守这项成规,他并不是在创造令人啼笑皆非的卡通形象,而是专注于角色的复杂情感。他不是以居高临下的口吻给孩子讲道理,而是去展现人类的困境和现状。
宫崎骏动画手法的灵感来自日本早期动画,如《通烟囱工人与牧羊女》与《白蛇传》等,同时也受早期迪士尼动画技术的影响。但他认为迪士尼动画在描绘感情上过于简单了,他声称讨厌被贴上“日本迪士尼”的标签,更恰当的头衔,也许是日本的尤里·诺尔施泰因(Yuriy Norshteyn)。
【尤里·诺尔斯金,俄罗斯人,当今在世的最重要的动画作者之一。诺尔斯金的作品都以富传说气息的童话或者儿歌作为重要元素,他的作品复杂和感伤,就像是成年人对于童年记忆的诗意挽歌,其总会让观众陷入神秘的感伤和怀旧而不能自拔。】
他将西方动画的成熟技巧,与东方的感性视角相结合,通过构建共鸣和对变幻莫测的人生的忠实描绘,创造了独一无二的动画风格。
宫崎骏电影中的基础,是情感元素。他声称他所有故事的核心都必须带有真实感,即使在那些神魔鬼怪和奇幻元素中,人类元素也总是被优先考虑的。他关注的焦点在于人性。他的人物因有明确的目标而变得有血有肉。他说:“让角色的意志去驱动影片”、“不要描绘命运,要描绘愿景”。宫崎骏认为,任何角色的出发点,都是要弄明白自己想要什么,想实现什么,否则他们就没有障碍需要克服。目标尽可能简单,比如鲁邦的目标是想解救少女克拉丽丝。角色是否立体就取决于此。
宫崎骏建立人性化的角色,是通过纯粹的视觉手段展现角色的行动。他的职业生涯始于漫画家,受到一种叫“剧画”的画风影响,这是一种讲述方式严肃而画风写实的漫画形式。
【剧画:日语中的意思为夸张的图像。由更加严肃谨慎的画师所创造,他们不希望自己的作品被理解为漫画。】
对于日本目前的动漫行业,宫崎骏有着很大的意见。他公开表示过厌恶那些为博观众一笑常用的廉价手段,以及对角色过度夸张的表现。所以在他的动画中,不会有什么花哨的大动作,而是克制而精细的动作。比如避免踩到地毯而用膝盖走路的女孩,为了确保鞋子穿好而轻敲脚尖的女孩,这些类似的细节动作丰富了宫崎骏的角色。
有时正是一些微小之事,如动作的小细节,很好的强调了人物的性格。当然,角色也可以有极具表现力的时刻,这些生机勃勃的画面能够帮助我们理解角色。
但是从那些角色下意识所做的含义模糊的动作中,我们得以窥见角色最原始的品质。他们是严谨细致的,还是笨拙固执的。这些精细的小细节,使得宫崎骏的角色非常真实,他们就是日常的小人物,存在于我们周围。而很多动画人甚至不屑描写这些细节。
我们能够了解角色的情感,就是因为他们容易辨识,但是宫崎骏之所以能够如此完美的捕捉人性,除以上所说的,还因为他了解人。
他对人类举止的理解,通过角色的小动作传达给观众。并且,他从来不使用相同的表达方式,比方像跑步这样的基本动作,在宫崎骏手下也有许多变化。因为人的行为是受彼时所思所感影响的,是恐惧、悲伤,还是满怀欣喜。情绪的表达并非通过角色在做什么,而是如何做。运用这一理念,角色永远是充满生机的。
塑造真实的角色还在于保留角色身上那些可能的小缺陷。就像《龙猫》中的小梅是率真的,而《魔女宅急便》中的琪琪有些粗鲁。角色的小缺点对于角色的真实感来说是必要的,观众无法认同一个设定完美的角色,我们需要找到认同感。
没有人是完美的,宫崎骏在创造任何角色时都秉承这个要则,就算是主角,也不代表他们永远正确,
那么,宫崎骏是如何使我们在角色身上找到认同感的?
我们在成长时丢失的东西总是在角色们身上再现。比如年少时我们都渴望快快长大,而在宫崎骏的电影中,剧中人仿佛成了我们,我们也仿佛身处剧中,用独有的经验来感受电影中的世界。宫崎骏将我们的切身之感,在角色们身上放大,并以一种非常真实的姿态呈现给我们。将角色人性化这种手法,使得宫崎骏在观众和电影之间,建立起同情共感的纽带。
宫崎骏电影经常出现的一个主题就是万物有灵论。宫崎骏认为万物之间存在着精神联系,人类是自然的一部分,所以人类也被纳入到这种精神联系之中。他的故事中没有善恶的对立,任何人与事,都既呈现了柔和的一面,又呈现了原始野蛮的一面。
宫崎骏所呈现的道德主题是复杂的。电影并不能简单粗暴地压抑人性中消极的一面,因为那些情绪随处可见,是自然的一部分。在辽阔的世界中,野蛮与温柔同时存在。宫崎骏的现实主义观拒绝取悦观众,而是使我们更坚定自身存在的价值。但是,故事绝不是关于主角最终获胜,而是角色们最终适应世界,慢慢成长,有时并不是建立在他们自身的意愿上。
人类面临着严酷的现实,然而动画人却声称,世界依然美好。许多动画都以皆大欢喜结局,一个大救星从天而降解决了一切问题,人物本身却并没有得到任何成长,没有解决根深蒂固的个人问题。宫崎骏的角色们从来不会如观众期待那般结局,最开始他们不是完美无瑕的,结局时也是如此,但是他们的的努力使前方的道路更加光明。
就像阿希达卡手上的疤痕可能不会消除,可能也不会再有人相信或是理解千寻。但他们已获得内心的平静和谐,展现出灵魂的自由。
宫崎骏没有系统学习过电影剧本创作,他的电影始终保留了很多感性和直觉。当宫崎骏的电影开始制作时,剧本和分镜是同时进行的,这是一个很独特的电影制作方法。
这种制作方式对影片有什么影响呢?
许多场景被单独策划,并不是为了推动剧情的发展,仅仅是为了传递情感。在这种理念下,如果单独看一个场景,也能够领会其中包含的全部情感信息。为实现这一目标,宫崎骏一直持续绘制能够传递情感的场景,他不会在创作初期过多考虑情节,情感才是关键,在观众形成定式思维之前,奠定情感基础是十分重要的。
为何宫崎骏的电影能够营造出如此棒的氛围,因为意象优先在脑海中形成,在实验创作中不断修改,就是为了让我们有所触动。对于一个场景的印象,取决于观看场景的人的情感,通过角色的情感视角来展现世界,世界也会以同样的情感回应。
宫崎骏很少使用没有景深的场景,他的场景通常是在山谷、峡谷甚至是天空中。
为什么宫崎骏的电影总给人以宏大中带着灵气的感觉?是因为宫崎骏尽力以最佳的方式将角色的情感投射出来。在他创造的世界中,随处可见情感的流露,甚至步调的使用,都是为了增强观众的回应。在扣人心弦的场面后,会接上一个舒缓宁静的场面,让情感在观众的内心缓缓地流淌。不像大多数西方动画,几乎一直保持着快节奏,没有安静的时刻。
电影中无声与沉静的场景,能让我们反思。当观众与角色们在片刻中同处于一个世界,会将他们的情感投射到角色身上。宫崎骏让时间诗意地流淌,创造出无声胜有声的瞬间。可能是与巨大龙猫一起静候在雨天的公交站台,也许是经历一场安静的火车之旅。此时我们会感到,自己和角色心意相通。
宫崎骏所创造的世界新奇而定义模糊,很多东西是无法理解的。但事实上,我们并不需要洞悉一切,宫崎骏遵循的原则是情感而不是逻辑,所以他设计的很多奇幻情节是没有解释的。
宫崎骏让人和人形的怪物都保留了情感,并以奇幻元素创造神秘感。 他创造的生物经常做出模棱两可的举动,我们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虽然他们越像人,我们就越能产生共鸣,但也会变得没那么有趣。
曾有人问宫崎骏,《魔女宅急便》中的琪琪最后为什么没有说话,宫崎骏回答:“有时我们会失语,最后时刻他们相聚时,没什么好说的。”
宫崎骏说过,如果问他动画是什么,他会说,就是做我想做的。他的电影表面上可能关于神与灵,但故事的核心是属于人的。一切都归结到对人性及现实元素的共鸣。
宫崎骏对电影情感的掌控已臻至化境,无人匹敌。他的作品确实留下了一些含糊不清的地方,也许观众心中仍悬着一分怀疑,宫崎骏创造的并不是一个逻辑分明的世界。再没有电影制作者像宫崎骏这样,如此理解人性之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