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11点,她打来长途电话,她的母亲第二天要动手术。我知道,她只是为了求得一点点心理安慰,从来不要任何人的帮助。
三年前她的父亲查出胰腺癌,就在我的城市住院。尽管我是她最好的朋友,依然被坚决地挡在病房外,我塞给她的家门钥匙也被还了回来。
我来南京的第一年,没钱也没朋友。圣诞节她请我吃火锅,三层楼的傣妹让我心里发虚不敢进。点菜的时候荤菜她只点了一份肉丸,我不肯,没有硬菜吃不饱。她说她们大学同学每次凑十个人来吃傣妹,只点一份肉丸,每人分一个。我说豁出去了,这顿我请,牛羊肉各来一盘,肉丸子全归你。十个肉丸吃下肚,她一脸幸福和满足的模样,我去结帐总共才26元。
她的父母在老家给她联系好了有编制的工作,她却从未想过回去。三两个月就搬一次家,半年不到就换工作。
在闹哄哄的证券大厅里,没有底薪,还要自己出2万块钱建仓,没多久便赔光走人。到银行给人办信用卡,四处摆摊被人驱赶,自备相机,自掏腰包买赠品,赠品送光了,卡却没办下几张。又去了房屋中介,每天在毒辣辣的日头下倒公交,跑四五家楼盘。每换一个地方,她必定滔滔不绝,打了鸡血一样兴奋,仿佛梦想触手可得。苦到不自知,何尝不是一种福分?
而当年的我惯于摆出一副全世界都欠了我的臭脸,一见到她,就开始怨天怨地怨男人。她总是托着腮耐心地听我抱怨完,然后嘻嘻一笑说“你是这么好看又优秀的人,连烦恼都比我的高级”。
有一天她突然回家了,回来后说她有男朋友了。是相亲认识的,他是军人,远在厦门的部队,家是邻县农村的。男人长的其貌不扬,憨厚老实,对她没有任何主动的表示。而她,却一见倾心了。
两个月后她独自坐上开往厦门的火车,给我发来一条信息“敏,我怕”。我恨的直咬牙“你回来,我给你找个好的!”跟那个男人只见过一面,只因为“老实”,她便抛下一切追随而去。下了车,男人没有来,他的一个朋友帮她把行李拖到一个小旅馆后便匆匆离开了。
一个深夜,也如今天这般,她打电话来说肚子疼的厉害,好害怕。那个男人在部队训练,电话根本打不通。她住在出租屋里,一个人都不认识,连医院的门开在哪都不知道。我流着眼泪骂她“傻瓜,快打120!别一个人死了都没人知道!”
她和他结婚了,没有谁跟谁求婚,也许从她踏上到厦门的火车起,男人便心照不宣,一切按部就班的进行着。没有仪式,没有婚戒,住在部队分的房子里。她依然欢欣雀跃,起码有房子啊,不是祼婚。
当她挺着7个月的孕肚,部队的领导来让他们搬家,理由是男人是连级,而他们住的是营级房。男人一声不吭,她也就干脆地收拾起包裹,从70平的房子搬进30平的房子。
重新刷墙,修下水管道,装修厨房,一直忙到进医院待产。结果要剖腹产,她是刷着信用卡生下了女儿。她笑着自嘲,透支了爱情,透支了梦想,连孩子都是透支来的。
我去厦门看她,她一再邀我去她三十平的家里住。我谢绝了,却没法谢绝她请我吃饭。桌子上摆了满满的海鲜,她微笑着不停给我夹菜,那个男人目光游离,一副心有不甘又不得不认命的模样。我说,海鲜我吃不下,来一盘肉丸子就好。
那一年正月,她的婆婆从老家来了,张口就问小俩口存了多少钱。她来替大儿子借钱,大儿子在老家当公务员,打算买第二套房。她不肯,只有3万块,还是妈妈省下给她的。婆婆说反正你们也买不起房,男人说自家人得帮。她第一次跟男人吵架,老实男人一脚将她踹到桌子底下。
说着这些的时候,她依然笑嘻嘻的。我还没说出“离婚”两个字,她又说“他人真不坏,平常都听我的”。
父亲患癌,手术一个月后便去世了,男人在海训,没露过一面。她带着年幼的孩子和母亲处理了后事。这一次她的母亲又病了,我的微信转账被她退回,她反过来安慰我说“他这次很好,下了班就去陪床,我妈很高兴!”她总是这般自带阳光,温暖了所有人,唯独略过了自己。
她和在南京一样频繁跳槽,考了五六个证,热情一如当年。每换一处,总免不了从头做起,也免不了被人排挤。她却说,“我想对别人好是我的事,跟别人对我好不好无关”。姑娘,愿你有梦为马,随处可栖。
去年厦门那场台风让整个城市陷入瘫痪。家里停水停电,她每天去学校帮忙。她说,这个城市里没有一个人抱怨,也没有一个人插队,一切都那么井然有序。真好,终于找到了属于她的城市。
那些年的坚持与慌张,那些幽暗的时光,都被沉淀在深处。这世上最动人的笑,就是尝尽了人生百味世间冷暖,笑容依然温暖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