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做梦。相比现实生活,梦境繁复吊诡,往往充满不可理喻的暗示与伏笔,但确确实实是人潜意识的投射,就像人背后的影子。在白天每个人带着面具来来往往,压抑着自己内心的渴望与冲动,在晚上各种情绪发酵酝酿,心中所思所求郁结在一起。只有这时我们才能活成我们真正想要活的样子,才明白自己需要什么,害怕什么。梦里有我们的铠甲,也有我们的软肋。
小时候心智尚未成熟,对诸如永恒的概念既迷恋又恐惧。每每想到人死了就没有知觉,永远永远地沉睡下去一直到天荒地老世界毁灭就不敢在往下想。多少次我专心致志地思考这件事,想探究出一个所以然来,却总在“永远”这个概念面前止步。我害怕不可捉摸的事物。于是,我也常常在夜里反反复复做同样一个噩梦。梦里的大部分情景早已忘却,但其中一个场景我却铭记至今。那是在飞机上,两个人似乎在搬运叠加着一些数据。数字早已高到超出了可以计量的范畴,指数爆炸般无限增长,但两个人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两个不同维度的永恒叠加起来,造就了我童年时挥之不去的噩梦。我深陷梦中无法逃脱,即使恐惧之情已溢于言表。唯一能让我醒来的就是母亲的巴掌——半夜被儿子中邪般的反应惊醒,巴掌是一个母亲在漫漫长夜里助儿子摆脱梦魇的最好方法。在童年的夜晚里,我一次次被母亲这样拍醒,在她的怀抱里啜泣,最后又沉沉睡去。
另一个我常做的噩梦是关于父亲的。像我以前提到的那样,随年龄的增长,父亲待我愈加严苛起来。天生性格懦弱的我从不敢提半个不字。在梦中父亲也常常出现。梦里我在睡觉,他背着双手站在房间外面不知等待什么。屋子里一片漆黑,我看不见父亲的表情,但光从外面洒进来,把父亲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有时他背着手,有时手里拿着把刀。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缩在被窝里,祈求夜晚早些过去。
梦里我飞过,尽管只有那么一次。人在飞的时候才知道飞翔是多么美妙。想去哪去哪,想停就停,想俯冲就俯冲,想落地就落地。但我没有落地。人一生也就能在梦里飞那么一两次,我不傻,我要多飞一会儿。我渴望了很多年的自由,但是父亲的束缚使我什么也不敢做。但在梦里我是自由的,我求得所有。
在梦里我可以抱住我爱的姑娘。在白天的时候我是她很好的朋友,经常聊天,偶尔还出去玩,但那句话却始终说不出口。一晃好多年过去,期间我认识很多人,也忘了很多人。但梦会帮我记得那些人。他们和她们在梦中出现,陪我做些荒诞不经的事情。在梦里我曾抱着某人,也曾看着某人流泪。但我知道我们不会再有交集。
梦见过杀人,被惊醒后分不清现实与虚幻,绝望地躺在床上等待警察;梦见过自己住在海边,海潮一浪一浪地涌来,拴着的老船在海中一浪一浪地沉浮;梦见过养一大群猫狗,抚摸它们细腻的毛发,好像人生倏忽一下倒退回了童年,那个温馨的家,家里有个院子,院子里有条撒欢的狗,一叫它就会跑到你的脚边摇着尾巴。
更多的梦像海边的青苔,记忆无处附着。那些梦中的快乐、刺激和惊险在醒来后都归于茫然,无迹可寻。它们是咕嘟嘟沉入大海的石头,无法被捞起,也无法被保留。不过说到底,人生中又有多少记忆能被我们记住呢。梦是另一个世界里我们度过的人生。在那个世界里我们能拥有我们想要的一切。又或者,其实我们醒着的时候是另一个世界在做梦,我们说的话、做的事,也不过是另一个世界里的一场梦呓。
人生不过一场大梦初醒,谁醒着谁睡着都很难说。有的人一天到晚浑浑噩噩的睡着,有的人一年到头匆匆碌碌的忙着。谁在说话,谁又在梦呓,谁分的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