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鱼儿晚上去江边纳凉,远远的听见节奏感很强的音乐,原以为是大爷大妈跳广场舞,走近一看,原来是几个孩子在做网络直播。
几个孩子打扮的很另类,绿色头发,铆钉衣裤,唱的不是很好但很投入,唱完对着手机喊,老铁门喜欢吗?喜欢就双击666,订阅走一走。
金鱼儿默默地拍了个火山小视频,上传。
这是潮流。
年轻人在不同时代流行不同的潮流,现在是网络,人人可摇身一变成为草根明星。再往前是追星,追完国内追国外。再再往前是追文凭,各种证件都要配齐,越多越好,甭管真伪。再早一点,那就是混社会,大金链子小手表,一天三顿小烧烤。
不管追什么吧,有些是发自内心的渴望,而有些则是青春的叛逆,更有些是被无形的手推着,不知不觉的无奈。
那天和亚男约了逛街,刚下楼过马路的时候,差一点让台韩国车给刮了。惊恐还未平息,年轻的车主怒气冲冲地跑过来,冲着我们两个能当他妈的娘们吼起来,“操你妈,找死啊你,会不会过马路。”
亚男见此情景,淡定立刻压倒了惊恐。她慢慢坐在了地上,慢慢地脱掉高跟鞋,仔细地摆放好,又慢慢地趴在了地上,趴的时候她特意找了块相对干净的地儿,“小比崽子,还敢操我妈,你奶奶我今儿就趴这儿,你上来吧,看今天咱俩是谁找死。”
金鱼儿立在那儿琢磨了老半天她这话,这俩人如果论起来到底是什么辈分儿呢?乱!
以前没听过她怎么骂街,说不上三句话就动手,所谓好牙齿不如烂拳头,这是她的理论。
金鱼儿说,你怎么那么粗俗?她回,粗俗吗?我怎么觉得那是真的自我,难道骂人的女人就不粗俗?
金鱼儿特么竟然无言以对。
如今她居然也能口吐莲花的花样翻新,金鱼儿立刻觉得自惭形秽,聪明的人就是聪明,连骂人都学的如此之快,这辈分儿绕的,我八辈子也骂不出来。
亚男对车主说完,还没忘了嘱咐我,“少儿不宜,你走开。”
现在路怒的孩子太多,开着爹妈贷款买来的车,对行人不避不让,耀武扬威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有车族。我见过因此三句话不和就动手的,当时生龙活虎,等进了派出所就抖成了筛子。
车主见女人躺在地上,反倒冷静下来,“讹人?讹人是不是?我报警。”说完,掏出电话拨了110。
尚警官来到现场时,这里已经聚集了几十人围观。他费力地拨开各抒己见的人群,“别看了,别看了,有那么好看吗,散了散了,把现场让出来。”
说完,他就看见了趴在地上的亚男,“呦,二姐啊,您这是又整哪一出啊,伤到没?”
亚男没抬头,下巴蹴在两只手上,两只手精心的叠在一起压在马路上,她正专心盯着地上的那只跑过来跑过去的蟑螂,“问他去。”
尚警官拉着车主到路边,嘀咕了好一阵子,最后车主赔了200块钱。车主扔下钱,冲着亚男骂,“你他妈就一女流氓!”,说完,一脚油门的跑了。
“操你妈的,你个小比崽子。”亚男抓起高跟鞋要撇出去,一迟疑又放下了,嘴里却嚷嚷着,“还流氓,你是没见过我流氓的时候,吓死你个小逼。妈的,幸好是现在,要是早几天闹萨德,开个破韩国车敢牛逼,分分钟让你知道,爱国的中国人到底有多流氓。”周围传来一阵喝彩声和嘻笑声。
尚警官把钱递了过来,“行了,二姐,大热天的消消火,小屁孩你跟他叫什么劲儿。”
亚男接了,嘴里还不算完,“这是精神和时间损失费,还有裤子钱,我去年买的裤子,埋汰成这样我还咋穿,好几百呐。”
尚警官连连作揖,“二姐啊,你饶了弟弟吧,要不您脱了我给你干洗去。”说完,假装去帮亚男脱裤子。
“逼崽子,滚蛋。”
车主是过路客,这一片的老住户,是没人敢这么招惹亚男的,就连当年的老混子何胜利见到她,也是远远的躲开,“这闺女操蛋,浑的没边。”现在她岁数大了,脾气改了好多,如果是前些年,今儿这车主怎么也得扒层皮。
亚男是老李家的二闺女,她上面还一个姐姐叫胜男。老李努力了一辈子想要个男孩,可老天偏偏不眷恋他,连着送来了俩姑娘。李婶儿生亚男时早产,孩子进了保温箱,她自己难产大出血,差点丢了性命,老李从此绝了想要男孩的想法。
邻居周瞎子来看刚抱回来的亚男,伸出干枯手上上下下把她摸了三遍,“这闺女好命啊,好的不得了。智商极高,聪明伶俐,美人坯子,花木兰再世。只需严加管教,精心培养,将来必定造福八方。”
周瞎子的话没错,只是最后一句有了偏差。
老李一个大老粗,没念过几年书,哪会管教孩子,严管无非是打过来骂过去,再急眼了,饿上一顿饭。至于培养那就更没法子说了,老李本身是个造反派,当年气改厂831组织的头目之一,成天的文功武卫,除了戾气和暴虐那还能培养出其它的性格。
所以,造福八方也就别提了,不祸国殃民就算好的了。
可亚男也不是打小就这样,老李再怎么不着调,那都是她没出生或很小时候的事儿,估计影响不大。
小时候的亚男一直是个好女孩,听话乖巧,学习还好。李婶儿为了她好好念书,还特意在小学四年级时给她转了学,以前那个厂子的子弟学校实在是太烂,小升初,一年没几个能考进重点中学二中的。
以前的几个重点中学还都有初中部,那时候孩子多,招生少,像二中也就招四个班的初中学生,竞争还是蛮激烈的。但就是进了二中也不像现在,包你能一直稳当地上大学,初生高时,二中的初中生能再进二中也就60%多一点,还是有许多普通中学的孩子,经过努力能进二中,而且比例还不小。
亚男的命的确很好,最后一界的二中初中部被她赶上了,而且名列前茅。那时她数学特别特别好,初一的数学竞赛还拿了全市的第一名,脑子聪明,人家还在分析题,她已经刷刷的写好了答案。
可后来,亚男最不擅长的就是算数,简单的小数点后面的加减都犯迷糊,她认百元、五十元、十元的大钞,对几毛钱的钢镚完全没概念,经常是能抹就抹。当然,是抹人家的。她自己说是喝酒喝的,其实是脑后面的那一刀,砍坏了她记忆数学的那片脑细胞。
亚男初二的时候,班主任老师重新安排座位,班级学习成绩排第一的女生跟排倒数第一的女生同桌,男生也如此。老师的本意是好的,想是先进帮后进,共同进步共同提高。
好初衷并不能代表好结果,班主任的这一举动,如今看来极为愚蠢,真不如现在的老师更务实,好同学都在前面的中间位置,不好的靠边站。
现在的老师很务实,都明白一个简单的道理,督促一个好孩子更上一层楼,总比挽救一个差孩子花费的精力更小,回报更大。保证了升学率,也保证了奖金和评级,更保证了自己名声在外,课外辅导班招生就不用费口舌了。
以前的老师也不是不在乎这些,只是那时候的老师更多的是真把学生当自己的孩子来看待,对待好学生和差学生没很明显的分别,都是犯了错真打,有了进步真欢喜。
也有例外的。
亚男变流氓的第一个转变正是来自于这个例外。
亚男同桌的女孩学习不好,排名倒数第几,老师布置的作业也常常是上早自习的时候,借了亚男作业本埋头抄袭。
这天一早的早自习是语文老师的,头天布置的作业是背诵《卖炭翁》。
“《卖炭翁》,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亚男至今还能背诵出原文,朗朗上口且摇头晃脑,她说,她只记得这一篇古文,其它的忘个干净,因为这篇《卖炭翁》实在是她心中永远的伤疤,抹不平也忘不掉。
语文老师是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太,五短身材,长宽高的正方形。她对学生要求极严格,特别是对女生,真打真骂。
老师检查作业,挑同学背诵课文,亚男当然不怕,早已经是滚瓜烂熟的在肚子里了。可她同桌不行,闪躲着老师的眼光,惴惴不安。
越怕啥它就越来啥,第三个背诵课文的就找到了她。这女孩吭哧了半天,反复都是那句,卖炭翁,卖炭翁,还是卖炭翁。
语文老师当时就发了火,骂的极其难听。骂着骂着,她就连带着别人也一起骂开了。说是早上看见一同学,走迎面居然不给老师行礼,还带个团徽,臭不要脸的,长的挺好看,其实是个破烂货。
全班同学都在下面偷笑,亚男也跟着憋着嘴,努力不笑出声来。
老师整整骂了一个早自习,最后说,那个不敬礼的女同学,希望下了早自习,主动到我办公室承认错误。
下了自习,亚男和同学手牵手的去操场玩了。班里的团支书是个成熟的孩子,听老师说不敬礼的学生带团徽,觉得这事儿跟他有关,找到语文老师询问事情到底是谁干的。
语文老师一脸严肃的跟团支书说:李亚男。
毁掉一个人的一生,真的不需要费多大力气,一句话,一个词,一次定义。
金鱼儿问过亚男,这辈子你那么多仇人,你最恨谁?
她目光穿过我的身体,散乱的散布在悠悠的江水里,半晌,给出了答案:初中的语文老师。
亚男没有去语文老师那儿承认错误,她说,早上我根本就没注意遇到过她,没印象,一丁点的印象也没有。
我没错,凭什么让我向她道歉,“破烂货”这个词我不接受!
自打这件事情发生之后,亚男心理压力很大,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你说能有多成熟对待这样的事情。上课时她不敢看老师的脸,怕惹老师不快,说出什么难听的话。语文老师也完全迎合亚男的心思,时不时的指桑骂槐的损亚男几句。
慢慢地,亚男骨子里老李家的本性,一点一点被这种不公平的对待激发出来,执拗中有了些戾气。
她开始和那些后进的孩子走的很近,不光女生,连男同学也是她的好朋友,上课捣乱,不认真自习,不完成作业。
她用变坏抗争着老师对她的不公平。
而这时,另一件事情的发生,完全彻底地改变了她的一生。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