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平天下在治其国者,上老老而民兴孝,上长长而民兴弟,上恤孤而民不倍,是以君子有絜矩(xieju)之道也。所恶于上,毋以使下;所恶于下,毋以事上;所恶于前,毋以先后;所恶于后,毋以从前;所恶于右,毋以交于左;所恶于左,毋以交于右:此之谓絜矩之道。】
絜矩之道。絜是度量,矩是尺子,絜矩之道,就是规范,就是示范,就是你要别人怎么做,你先怎么做。所以在上位的人孝敬老人,民间就会兴孝道。在上位的人尊敬兄长,民间就会兴悌道。在上位的人抚恤孤儿,人民就不会背叛。
第二层意思,你希望他人怎么对你,你就怎么对人。你不希望别人怎么对你,你就不要这样对人。这里的你和人,不是相互关系,是你希望A怎么对你,你就怎么对A;而是你希望A怎么对你,你就怎么对B。
所以,你不希望上级怎么对你,你就不要那样对你的下级。
你不希望下级怎么对你,你就不要那样对你的上级。
你不希望在你前面的人给你留下什么手尾,你就不要留手尾给后面的人。
你不希望在你后面的人给你使什么手脚,你就不要给前面的人使手脚。
你不希望右边给你的,你不要给左边;你不希望左边给你的,你不要给右边。
这就是絜矩之道。
朱熹说:如果我不希望我的上级对我无礼,那我就以此来量度我下级的心思,也不敢粗暴地驱使下级。如果我不希望我的下级对我不忠心,我也以此来度量我上级的心思,必不敢对他不忠。至于前后左右的人,都是这样,所以我要把握的原则很简单,而所能推及的范围很广阔,这就是平天下的要道!
张居正说:这就是将心比心,将人比己,体察无不周全;用自己的心态对照来与别人相处,处之无不恰当。上、下、左、右、前、后,都均齐方正,这不就像那匠人做一个方形的器皿,用尺子来量好的,没有一条边不是方方正正,所以叫做絜矩之道。
这里我们学到一个非常重要的道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是“相互的”,不是一一对应的相互的,不是“你怎么对我,我就怎么对你”,不是“我希望你怎么对我,我就怎么对你”,而是我希望别人怎么对我,我就怎么对你。我怎么对你,和我有关,和你无关,因为絜矩之道,是示范给所有人。
企业生产管理上强调“不把次品留给下一道工序”,就是这个道理,一个产品经过几十道工序才能出厂,结果出了次品。这问题出在哪道工序呢?要复盘查个底朝天。如果检查次品不是靠完成生产后的最后一道质检工序,而是每一道工序的工友,都有强烈的不把次品传给下一道工序的意识。这就是车间里的絜矩之道了。
在社会呢,“不给别人添麻烦”,就是社会的絜矩之道。日本社会有很强的这个意识。比如东京街头没有一个垃圾箱,每个人的垃圾,都自己带回家处理,这就是所有人都有“不给别人添麻烦”的意识。相互交往,“给您添麻烦了!”是经常听到的抱歉。我们都讨厌别人给自己添麻烦,但是却经常随意给别人添麻烦。那马路上乱停车,乱开车的,连自己的命都不顾,你就更别指望他考虑别人了。
人和人之间起了冲突呢,所谓“你不仁,莫怪我不义”,那就是不义,因为自己已经决定不义了,必然在其他地方还要收到不义之报。你不仁,那也是你的事。我对你仁义,是我的事,和你怎么对我没关系,因为我对所有人都仁义,我这里只有仁义而已。这就是絜矩之道了。
这里有两条要反复强调一下:
第一条就是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不是一一对应的相互的,而是一个标准对所有人的,在报仇和报恩上面,都是这样。先说报仇:
《论语》记载:
或曰:“以德报怨,何如?”子曰:“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有人问孔子:“以德报怨,怎么样呢?”孔子回答说:“以德报怨,那用什么来报德呢?要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问题来了,以直报怨,什么是“直”?《论语》里没讲。朱熹注解说,至公而无私就是直。张居正说,“不避私嫌而废夫除恶之公典”,就是直,意思是不要自己做好人,把公家惩罚恶人的法令废了。钱穆说,公平无私就是直。
直,就是该怎样就怎样,你不要“替天行道”,也不要报复过当。
报恩呢,要感恩,不要报恩。受了别人的恩,不要当个负担,成天想着怎么报答,这就成了利益交换,老想还人家情,这情,你可不一定还得起。你要把一颗感恩的心去对社会,对所有人。别人帮助你,因为别人有能力。当你有能力,你也要去帮助其他人。同样,当你帮助别人,也不要图回报。求仁得仁,你已经得到回报了。
第二条呢,在“仁义”这个问题上,又不要太自信。以为自己就多么的仁义。为什么《你总是心太软》这歌这么流行呢,就是因为人人都觉得是自己心太软,别人心太黑。这就容易产生“你不仁,莫怪我不义”的心态。但是,所谓“你不仁”,也只是“我”一家之言,别人不一定这么看呢!前面讲正心的时候不是讲了吗:“身有所忿懥,则不得其正,有所恐惧,则不得其正,有所好乐,则不得其正,有所忧患,则不得其正。”我们总是被自己的情绪、利欲和好恶所控制,没那么公正,时时刻刻都在自欺欺人,把我高兴的、我想要的、我喜欢的,都包装成了正义、仁义。
所以曾子说吾日三省吾身,晚上睡觉前回顾一下一天的事,放下“我正确,我仁义”的假设,检讨一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