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三八节,想起了这个女人—萧红。
去年某月某日的某一天,一个人在家混吃等死的看电视,那一天实在想不出来是什么情况,婆婆孩子不在身边,老公也不在家。
我一个中年妇女,身边堆着一大堆膨化和易发胖食品,眼神空洞的拿着遥控器,在电视会看里面挑挑拣拣,随便换到黄金时代,想着下午就应该看点文艺电影杀下时间,咬着牙看到快3个小时,撑到剧终,像是跟着一个女人走完了一生,看的抑郁症都快要犯了。
一个人最初的记忆是什么,是幼年时在满是饭香的院子里奔跑,还是第一次提着大箱子离开家。这两者在萧红心中应该都印象深刻。
扮演萧红的汤唯,既纯真又倔强,不世俗却又活在俗世里。
电影中,每一个萧红出现的场景,都好像是在那个时代里面硬插进去的人,她与周围的人不一样,那个时代充斥着死亡、希望、黑暗,她在其中跟随命运,颠沛流离,想抓住的,最后也像沙,都漏了下去。
她在呼兰河传中这样写,
呼兰河这小城里边,以前住着我的祖父,现在埋着我的祖父。
我生的时候,祖父已经六十多岁了,我长到四五岁,祖父就快七十了,我还没有长到二十岁,祖父就七八十岁了。
祖父一过了八十,祖父就死了。
从前那后花园的主人,而今不见了。老主人死了,小主人逃荒去了。
那园里的蝴蝶,蚂蚱,蜻蜓,也许还是年年仍旧,也许现在完全荒凉了。
小黄瓜,大倭瓜,也许还是年年地种着,也许现在根本没有了。
那早晨的露珠是不是还落在花盆架上。那午间的太阳是不是还照着那大向日葵,那黄昏时候的红霞是不是还会一会儿工夫会变出来一匹马来,一会儿工夫变出来一匹狗来,那么变着。
这一些不能想象了。 听说有二伯死了。 老厨子就是活着年纪也不小了。
东邻西舍也都不知怎样了。 至于那磨坊里的磨倌,至今究竟如何,则完全不晓得了。
以上我所写的并没有什么优美的故事,只因他们充满我幼年的记忆,却忘不了,难以忘却,就记在这里了。
这是她的童年,在呼兰河这个小镇上,那是她最初的记忆。
1972年7月13日,肖军去客栈里找她时,棉布旗袍紧紧裹着她怀孕的身体,她行动笨拙,一脸紧张又兴奋的给肖军看她写的文章。她像个孩子,要抓住一切能抓住的依靠,比如眼前这个男人。
她住在小旅馆,欠着房租被赶到一个窘迫的破旧仓库里,天快冷了,可是床上还是席子,玻璃窗是破的,蒙头露面,已经是强弩之末。洪水来过,她靠着小聪明和孕妇的优势成功逃离了旅馆,然后生了孩子,一个男孩。
汤唯在看到孩子表情,我反复回看很多遍,镜头里她躺在一个靠窗的病床,眼神安静,题外音是护士说着话推着小车来看她,她说“不要!”声音几近变音,像一只被狮子咬住的小兽,脖子执拗的扭向窗外,表情是深深的恐惧,她是无论都无法面对的。
许鞍华拍萧红,这个镜头不知道拍了几遍,萧红出现的场景无论背景多混乱,她始终给人的感觉是温暖的,有着泥土中也要倔强行走的微笑,独独这个镜头,导演处理的是机冷的,像一把锤子,敲到心上,闷的晃。
鞍华导演应该是不想站到道德的制高点去批判,没有一句多余的和负面的台词,有人说萧红一生都在抛弃自己的孩子,这是她的污点。
我认为,她恐惧做旧时代女性,又对新时代女性有误解,那年,她才21岁,孩子和自由之间,她没得选。汤唯身上总是有着一种男孩子气的天真,和小女孩的不知世故。她与肖军躲在旅馆里通宵写作,镜头里她梳着整齐的两个麻花辫,手指匀称干净,但是指甲边缘弯曲不齐,指甲缝隙里面有黑色泥泞。
电影中的汤唯,有一种特别的感觉,这种感觉让萧红有别于其他演员,在她面前,别的演员演的再好都像是尽职尽责背剧本的老戏骨,演的都是别人,她像是背不会台词记不住剧本的新手,很青涩无助,像十几岁真实的我们,不懂人情世故,就算受了打击变乖一点,可面对真实的世界依然手足无措。
有一场戏是夏天,鲁迅先生家的院子里,萧红坐在小竹凳子上,左手拿烟,右手用手指勾一个铁皮小汽车轻轻在敲小凳子。身边的人说的都是上海话,她应该是听不懂的,也不搭腔,更加寂寞。
镜头直接从屋子里拉过来,那是旁观者的角度,是鲁迅的,是许广平的,她在院子里一呆就是半天,她那么年轻那么才华横溢那么寂寞无助,没有女人会欢迎她,没有男人不会怜惜她,导演不知道是爱汤唯还是爱萧红,留那么大段寂寥的午后时光不舍得剪掉。
不想写她和端木,在端木面前,她的语气是骄傲的,自信的,占据主动的,萧红以为这样自己就不会被抛弃。她还是太天真,命也太不好。我喜欢她说端木,你真的很布尔乔亚。他跟他们不一样,她以为真的不一样。
她在武汉的时候,最后一张船票,端木先走,端木上船的表情很有趣,他说萧红让他先去重庆找房子,战争年代,生死攸关,他先走去给她找房子。
她留下来,大着肚子,去找锡金,赖着脸拼着他舍不得赶她,在文协里住下,天气太热,她穿一件青翠色的旗袍,那是电影里她最美的时候,一个人懒懒的依靠在柱子,脚边点一串蚊香。有几天太热了,她拿出所有的钱请大家吃了一顿冰棍,那么贵她笑的那么坦然那么甜,看着看着莫名的心中生出末日的感觉。
后来,她去了香港,生了病,死在那,葬在那。
她遇到的男人都爱她,又都离开她。
100年后,我们还在想念她。就像想念我们自己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