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午饭后，妈妈接了一个电话，说是她的一个同学出了车祸，她急匆匆的出门去了。

一个人无聊透顶，我在房间四处溜达，经过爸妈的卧房，听见猫在里面刺啦刺啦地挠门。

妈妈无意中把它留在卧室里，我推门进去放它出来。保险柜柜门插着两把钥匙，诱惑着我慢慢靠近。

10年前，家里就买了保险柜，那里终日是锁着的，妈妈把钥匙藏的很深。小时候出于好奇，我曾仔细研究过他它的结构，上面有两个锁眼，需要两把钥匙，才能打开。

现在，钥匙静静地插在那儿，闪着金光，保险柜像潘多拉的魔盒，充满诱惑，我的好奇心急速膨胀，呼吸急促，手心冒汗。

看，还是，不看？我听见自己的心狂跳着，想要冲出胸腔。

最终，好奇心占了上风，我蹲下来，神差鬼使旋转着钥匙，柜门悄然打开。

一叠银行卡，几块玉石，还有一摞百元钞票，最上层有一个扁平的大抽屉。我伸手打开了，是个浅咖色毛了边的档案袋。一层层绕开白色的密封线，一个棕红色小本子躺在里面。我越发好奇，掏出来一看，上面写着“收养登记证”。

打开内页，左面是收养人：楚芸枫，王纾娴，右面是被收养人：天天，时间是2004年8月。

我爸楚芸枫，我妈王纾娴。

从年龄，到名字，不难得出结论，被收养人就是我——楚天舒。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我脑子轰然作响，毛孔炸开，浑身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冷汗一层层浸着衣衫。像乘坐在高空过山车上，正飞往云端，车厢突然间脱了轨道，一直向黑暗的山崖，急速地撞击而去。

薄薄的红色小本子，像是一块烧红的烙铁，落在我掌心，冒着青烟，痛到麻木。

我是谁？我的亲生父母是谁？他们为何会抛弃我？

在我16年的生活里，父母极尽疼爱，甚至宠爱，我居然不是他们的亲生儿子，这可是老天在开玩笑吗？

收养证真实得残忍，我第一次感受到来自命运的滚滚恶意。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我没有落入暴戾的养父母的手里，否则，不知道过着怎样的凄惨的生活。

对于养了我16年的父母，除了感恩，我还能做什么呢？

想到抛弃我的亲生父母，心中窜出火焰来。恨，是没办法消除了。但我更想弄个明白，三岁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把保险柜恢复原状，我退出父母的房间，忍着一肚子的疑惑和惊涛骇浪，我安静地去了书房，准备着第二天的中考。

二

无论如何，中考第一重要，h市的一中，我势在必得。爸爸妈妈为了这次考试，预定了离考点最近最好的宾馆，请了假全程陪考。

考试结果不出所料，我以全市第二名的成绩，考入h市的一中，那儿也是爸爸的母校。他身居要职多年，经常被请去参加母校的庆典。所以，我考入这所名校，他十分满意。

假期一松懈，身世之谜时常烦扰着我。

我曾想过，就装作不知道。有很多次，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可是，开学前，看了一个寻亲栏目《等着你》，泪水滂沱的亲人团聚画面，还是深深刺痛着我。

电视结束，妈妈陷在沙发里愣神，眼圈泛红。爸爸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起身向卧室走。

这事儿还是先找爸爸谈谈。因此，我跟上去，站在我的房门口，叫住了他：“爸爸，你到我房间来，我想问你一件事。”

大概我很少郑重其事地和他谈话，爸爸眼神一懔：‘什么事儿？”

他颇为肥胖的身体挤过房门，我退开一步，坐在椅子上，他则坐在我的床上，把床压得喘息了一声。

“关于我的身世，我知道了一些，我还想更详细一些！”我开门见山，直奔主题。

父亲的脸上一阵红晕：“你说什么？什么身世？”他在装糊涂。

“我很感谢你和妈妈收留了我，给了我全部的爱，但是我想知道，我的亲生父母在哪里？他们为什么把我扔在福利院？”

“又听谁胡说八道？”爸爸推了推眼镜，皱着眉头，“你就是我的儿子！唔，我们的儿子！”

“我看到了那个收养证。”

爸爸一愣:“什么时候看到的？

“一个月之前了！保险柜是的钥匙，妈妈忘记拔下来。”

爸爸深深地看着我的眼睛，良久无语。

我在他的凝视里底下了头，我呐呐地说:“我，其实我，不是有意的。知道了这件事儿，我只能更感恩您，还有妈妈。您能告诉我，我的亲生父母，他们为什么抛我？”

爸爸盯着墙上的一幅书法，那是我八岁时获奖作品。觉察到我探寻地目光，他换了个姿势，斜倚在床头上，眼神落在窗台的一盆君子兰上。

最终，像下定决心似的，他舔了舔皲裂的嘴唇，清了清嗓子，缓缓地说:“我想，他们应该是不得已，才把你丢在福利院门口。福利院的孩子大多数残疾，你这么健康，可爱，聪明，漂亮，如果不是有苦衷，谁都不会舍得。儿子，不要去恨。拥有一颗感恩的心，你会更快乐。我和你妈妈，都感激你的出现。现在，你很优秀，爸爸妈妈都以你为荣！”

夜里，我辗转反侧：一定要努力，希望有一天我功成名就，找到亲生父母，衣着光鲜地站在他们面前，让他们忏悔曾经对我的抛弃！

三

开学后，我暂时忘记了这码事儿，因为我爱上的一个女孩子。这是我自己的秘密，不，是我和她的秘密。

开学那天，她一身白裙飘进教室，全班的同学齐刷刷地行注目礼，尤其是我的男同胞们，眼睛冒出小火苗来。早晨的阳光明艳艳地落在她的脸蛋上，她略带羞涩的精美五官跟着一起闪亮。我的心竟然停跳了一拍，胸膛里窒息似的闷闷地疼了一下。

她飘到我的前一排，脸色绯红地落座了，我的心才欢唱地跳起来。同学们低下去的读书声又重新高亢起来。

她，金秋，以班级第五进入我们实验班，除了数学低于我几分，语文和英语在班级遥遥领先。这给了我接近她的最好机会，因为她偶尔会回头，无比崇拜地问我一些数学难题。

也许是相互吸引，或者心灵感应，我经常看着她光洁柔顺的长发神游时，她偷偷回头报以羞赧的微笑。

所以，两个月后，避开老师和同学，我们悄悄发展成了男女朋友。

自那以后，我每天绕小道，送她回家，有人的时候就一前一后，没人的时候，就拉着她柔软的小手。

这天晚上十点半左右，我们手牵手像往常一样穿过林荫小道，离她家不过200米远，一辆白色的沃尔沃停在路边。起初我没有在意，这种款式的，不止是我爸爸有，满大街并不鲜见，直到近了，我无意中扫了一眼车牌号，才大吃一惊——这分明就是我爸爸的车。

我绕过车后，眼前的一幕更让我目瞪口呆。我爸背对着我，正拥着一个白色风衣的女人，两人正如胶似漆，难舍难分的样子。

我愣住了，简直难以置信，爸爸人前一副道貌岸然的，竟敢背着妈妈玩女人。

我正不知道如何是好，却见那女人推开爸爸，整理一下衣服，慌乱地叫了一声:“金秋！”

我女朋友金秋甩开我的手，冲着女人愤怒地叫嚷：“不要叫我的名字！我显脏！我爸不在家，你就在外面招蜂惹蝶！”

说完，她一跺脚，哭着向家里跑去，女人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转身去追金秋。

深秋的风穿过寂静的街道，只剩下我爸和我面面相觑。

“那女人，是金秋的妈妈？”我明知故问，因为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语言。

“上车再说。”我爸仿佛一下子矮了半米，神情委顿。车向家的方向驶去，我们一路无语，气氛却紧张到极点。

终于，到了小区后面的马路边，我爸长叹一声，把车停在路边，摸出一支香烟来，点燃了猛吸一口，才徐徐倒出他的情感经历：

大学毕业那年，我分配到你姥爷的手下，他提拔我，重用我，极力撮合和他的女儿，就是你的妈妈。我那时已经谈了女朋友孟雪，可是为了更好的发展，我选择和她分手了，娶了你妈妈。这是我此生最大的污点和错误。我不知道当时孟雪已经怀有身孕，一年后她生下了一个男孩，给她自己的母亲带着，心灰意冷地随便嫁了个工人。

等我知道此事，已经过去了两年。我找过她，她不肯告诉我真相，如果不是同学说漏嘴，我一直蒙在鼓里。我和你妈妈结婚后，她一直没有怀孕，检查显示是先天性子宫发育不全。如果我放弃她，她只能孤老终生，再说，你姥爷有恩与我，绝情的事情，我做不出来。”

我爸说完，垂头沉默着很久，香烟的味道在车里慢慢扩散着。我忍不住问：“那个孩子呢？”

“那个孩子我怎么能忍心他漂泊在外？我找人送到福利院，然后以收养的方式，在我身边长大。以此也能减轻我的罪孽感。”

我忽然浑身一激灵，嘴唇颤抖：“那孩子就是我？”

我爸沉默无语。

“孟雪就是我的亲生妈妈？”

“——”

“这么说，金秋是我的妹妹？异父同母的妹妹？”

“——”

在一片死一般地沉寂中，我心脏又忽然漏跳了一拍，慌乱地像满地的秋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