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本试图打破传统男女角色分工的人文社科类的书,作者是美国的杰玛·哈特莉,一个在传统观念中浸染、觉醒,并勇敢谋求突破的女性佼佼者。
全书的关键词是“情绪劳动”。这一概念,最早由社会学家阿莉・拉塞尔・霍赫希尔德(Arlie Russell Hochschild)提出。她提出:“不管任何工作,只要涉及人际互动,员工都可能要进行情绪劳动。”
哈特莉在霍赫希尔德的基础上更进一步细化,将“情绪劳动”的概念引入到社会性别角色分工,并提出了自己对“情绪劳动”的定义。她认为:“情绪劳动,是结合情绪管理和生活管理,是我们为了让周遭人感到舒适和快乐所做的没有酬劳、不被看见的工作。”
为了保证客观和普适,定义总是理性和抽象的,收“形而上”之神,失“形而下”之具。然而,人类并不是靠理性来认知世界的,真正能够触及灵魂的还是故事,特别是那些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故事。想要了解一个概念,最好还是回归生活,特别是发生在自己身边的,实实在在的生活。
什么是社会性别角色分工下的情绪劳动呢?不妨举几个自己的例子。
故事一:在服役期间,我经常需要去外地执行任务。那个时候,两个孩子还处在学龄前阶段,照顾起来非常劳心劳力。因为我工作的缘故,所有的重担都落在妻子一人身上,典型的丧偶式育儿。电话里,妻子经常跟我抱怨孩子不听话,情绪激动的时候还会口不择言。我的回答风轻云淡,还不时引经据典,跟上一串大道理,给自己扣上一顶权威的帽子。这样的做法犹如火上浇油,所有的愤怒同时锁定一个目标,一股脑儿地倾巢而出。“你不用跟我讲什么大道理,你说的这些我都懂,有本事你自己回来带,你自己把孩子教好了再来说我!”
故事二:孩子的作业,妻子比我上心。每天有哪些任务,哪些任务需要家长协助,孩子的书放在哪里,什么作业写在哪个本子上,她一清二楚。在我的眼里,她简直就是超人,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有一次,她因为太忙,让我帮女儿找一下语文作业的要求。我刚刷完碗,正坐在沙发上刷短视频,想给自己放个假。屁股还没坐热,又要支棱起来,心里有百般的不情愿。带着这样的情绪,我把女儿叫过来,问她老师上课是怎么说的。问一次不回答,问两次还不回答,我的火气“腾”的起来了,冲着女儿就吼了起来。妻子闻声,“腾”的冲了过来,劈头盖脸地吼道:“我让你搞孩子的作业,自然是老师要家长帮孩子做的,你倒好,问她,她怎么可能知道。她要是知道,我还让你帮什么忙?你也是成年人了,自己不会看一下家长群吗?就那几个群,你挨个儿去看一下不就行了!平时都是我来的,现在让你做这一点事情,你的脾气就这么大,真的是,我们家是有三个孩子要我伺候吗?!”
故事三:出门旅游,我只定一个目的地,剩下的全听妻子安排。旅游攻略,预定宾馆,路线规划,订购车票、门票,解决口粮,凡此种种,全都是她在操持,我只是心安理得地乐享其成。有的时候嘴欠,见人挑担不吃力,打着就事论事的幌子便说短论长。等待我的,当然不可能是欣然的接受:“你就会站着说话不腰疼,每次都是这样,要去的地方是你定的,结果到了地方,你什么也不管,都是我在弄!我活该做你的保姆吗?我弄了也就算了,你还挑肥拣瘦的,你要是觉得我弄的不好,你倒是自己来啊!我也没见你自己动过手啊!”
这样的故事不胜枚举,每天还在上演,而且永无止境。故事里提到的事情,每一件都是情绪劳动。结合作者的定义,我用自己的话归纳一下,它们有如下共同特点:
第一,它们都是无偿劳动。
第二,它们非常符合“男主外、女主内”的价值传统。
1.这些本就是女人分内的事,做好是应该的,做不好则有过;
2.男人看不到女人的付出,也不承认它们的价值;
3.男人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女人的劳动成果。
第三,它们给妻子带来了非常糟糕的负面情绪体验,诸如愤怒、无助、失望、不满。
第四,它们不涉及专业技能,只要是人,无论男人女人,都可以完成,而且成果是由双方共享的。
除了家庭,职场内也要求女性付出类似的情绪劳动。同等条件下,女性想要赢得竞争的难度要比男性大的多。同样的行事风格,在男人身上是一个味道,到了女人身上则成了另外一个味道。比如愤怒,在男人是强硬的表现,在女人则成了不够女人,因为社会要求女性应该温柔,不温柔就是女性的错。再比如微笑,不苟言笑可能是一个男人的优点,但是一个不会微笑的女人,却会招致所有人的敌意。像不能愤怒,要保持微笑,都是社会仅对女性提出的情绪劳动,而男性则可以完全不受影响。
哈特莉所举的例子,大致也是如此,读者可以对照自查,举一反三。当然,哈特莉的目的并非只为说清楚一个概念。所谓的概念,只是对一堆复杂信息的压缩编码。它的好处是便于传播与交流,一旦为大众所熟知,那些曾经的不可名状便可以客体化,从而更好地表达人们的情绪和需求。因此,概念是为情绪和需求服务的,而被服务的对象才是应予关注的主体和目的。
情绪为何?传统社会基于性别差异,赋予了女人沉重的情绪劳动,并视之为理所当然;随之而来的,是情绪劳动的价值被漠视和否定,而男人则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一切。女人也是人,在需求的五个层次上,男人和女人没有区别。人在遭受不公正时,往往会感到愤怒、无助、失望、不满、沮丧等负面情绪。以上这些,就是情绪劳动带给女性的负面情绪。
需求为何?哪里有不公,哪里就有反抗,只要外部条件具备,缺的就只是星星之火。这星星之火就是女性对自身价值的重新定义。作为女人,提供情绪劳动不是天经地义的,男人们应该承担起自己的责任。同时,社会还应当承认情绪劳动的价值,而不是一味地拿它去和技能劳动相比较。没有价格的东西往往更贵,因为它们用钱买不来,只存在于人们的真情实感。
之所以对这本书很有感,因为它帮我讲清楚了一个问题——如何经营夫妻关系。多年的实践下来,我积攒了一些经验,也总结了一些观点。但是,它们都是散落一地的,既没有成体系,也没有一个足够清晰的词语可以表达出来。“情绪劳动”四个字让我如获至宝。它说出了我的所思所想,帮我从理论的高度进行了认证。
当然,这并不是说我做的已经够多、够好了;相反,它不仅让我看到了自身的不足,也为我指明了追求平等的边界。作为一个想要追求平等的男人,我不妨罗列一二:
第一,情绪劳动劳动不是简单的扔个垃圾,重要的是我要清楚何时去扔,扔完之后我该做哪些善后。相比较具体的体力劳动,做这些事背后的脑力劳动更费神,也更重要。其原理并不高深,心累比身累更痛苦,走心比敷衍更动人。
第二,对任何人来说,被看见、被听到都是至关重要的。我们渴望伴侣意识到情绪劳动,归根结底是渴望建立一种更深刻的联结,让彼此感受到爱的存续。这是一个双向奔赴的过程,通力合作的伙伴关系并非来自男人一方的理解和行动,女性也必须看到伴侣为此付出的努力。
第三,平等不是抹杀差异,承认男女差异也不是否定了平等。在家务事上,女人的标准通常高于男性。如果完全按照女性的标准,无异于另一场严重的不平等,即使是最勇敢的男性,恐怕也会选择知难而退。夫妻的目的是找出共同的责任和标准,信任彼此都肩负了本分并相互学习。
书中关于“情绪劳动”的平等思想,对职场也是有指导意义的。职场中的女性是资源,她们有男性不具备的天赋,即使与男性同台竞技,她们也不会有丝毫逊色。扯掉男女的性别标签,无异于打开令女性动辄得咎的镣铐,充分释放潜力的她们一定会大放异彩。当然,这需要男人们有卓越的见识与非凡的勇气。我认为,无论如何,女性不该成为男性的遮羞布,这本身也够不上大丈夫的体面。
一切社会表象的背后是文化,一切文化的背后是人性。人性亘古未变,是至高无上的自然法则,动不得心思,也毫无办法。文化则是外在因素基于人性的博弈结果,是人类的智慧在代际间的传递与沉淀。它有如绵密的细丝,将人们的思想一圈圈缠绕,看似不起眼,却架不住层层叠叠。它既紧实,又韧性十足,稍作挣扎,便能感受到一股奇怪的力量。它似乎给了你空间,实则只是以空间换时间,最终人还是会败给时间。文化还具有欺骗性,在叠加效应的作用下,原有的会被后来者掩盖,其实人们看到的只是现象,却误把现象当作历来如此。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破冰之路,亦非一日之功。想要改变社会的整体现状,举步维艰。
现实是飘零的,但理想可以是乐观的。从现存的原始部落来看,性别导致的不平等并非绝对的,所谓的性别角色也未固化到泾渭分明的地步。这就验证了一点,文化是客观的,而非主观的,只要外部环境变化,新的文化就会应运而生。随着社会的发展,女性的价值迟早会回到它应有的区域,这是大势所趋,也是有目共睹的事实。就像那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那是天道;僵化的东西一旦坏死,便是繁华落尽的时候,所缺的只是一点星星之火。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这新生出的离离原上草,又怎会是原来的那一波,历史终归是螺旋式上升的。
对我自己而言,莫问他人是非,为认同的事尽一份力,这就够了。毕竟,历史是由无数个像我这样平凡的人推动的,而我还是两个女儿的父亲,希望的火种可以靠她们传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