颍水多屈曲,先哲聚颍川;洧渊潭内见蛇影,杯弓非蜧映双伯;德化鸟兽虫不入,清阳沟水过旧祠;乱流交错缘散聚,河水渺绵瓜蔓流。
《水经注》说,颍水出颍川阳城县西北少室山,秦始皇十七年,灭韩,以其地为颍川郡,盖因水以著称者也。秦置阳城县,曾是春秋郑国阳城邑,属颍川郡,治所即今河南省登封东南二十四里告成镇。只是《地理志》说,出阳城县阳乾山,今颍水有三源奇发,右水出阳乾山之颍谷。阳乾山是汉代的山名,春秋战国时期称之为非古山,也就是今马鞍山。《水经注》又说,中水导源少室通阜,东南流,径负黍亭东。“少室通阜”今称当阳山,位于现在的河南省登封西境少室山西南。《水经注疏》说,守敬按:《续汉志》,阳城有负黍聚,即此。
《水经注》又说,《显志赋》曰:求善卷之所在,遇许由于负黍。相传,善卷是尧舜时期的隐士。《庄子·杂篇·让王》说,舜以天下让善卷,善卷曰:“余立于宇宙之中,冬日衣皮毛,夏日衣葛絺。春耕种,形足以劳动;秋收敛,身足以休食。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逍遥于天地之间,而心意自得,吾何以天下为哉!”许由是阳城槐里,也就是今河南登封人,字武仲,许姓始祖。与善卷一样,许由也拒受尧帝禅让逃于箕山。箕山是鄄城四山之一,鄄城一般指鄄城县,属菏泽,位于山东省西南部,西北两面跨黄河与河南省毗邻,因境内有鄄邑、鄄城而得名。只是历史上黄河多次决口,箕山被逐渐淤没于地下。《濮州志·山川考》说,箕山在州治东五十里,相传许由所居。《水经注》又说,《吕氏春秋》曰:卞随耻受汤让,自投此水而死。张显《逸民传》、嵇叔夜《高士传》并言投泂水而死,未知其孰是也。卞随也是上古时期的隐士,后世以卞为姓,奉其为始祖。《水经注疏》又说,《御览》五百九引嵇康《高士传》又作桐水,《庄子》司马《注》见《释文》云,本或作桐水。《文选·长笛赋》注引《庄子》作桐,《史记·伯夷传· 索隐》作桐,桐亦泂之误。桐水也被称为桐汭水,在今安徽广德县西。魏晋杜预说,宣城广德县西南有桐水,出白石山,西北入丹阳湖。杨守静也不过矫正郦氏所言之瑕疵,可卞随拒商汤禅让史料中多见,可见不虚。《庄子·杂篇·让王》说,卞随辞曰:“后之伐桀也谋乎我,必以我为贼也;胜桀而让我,必以我为贪也。吾生乎乱世,而无道之人再来漫我以其辱行,吾不忍数闻也!”
其实,拒受禅让的还有子州支父,《吕氏春秋》说,故曰:道之真,以持身;其绪余,以为国家;其土苴,以治天下。子州支父同样是上古时期的隐士,拒受尧禅让才说出《吕氏春秋》记录的那段话。子州支父讲求以大道之精髓得以保全,而不应该以损害身体为代价追求功名利禄,且将那些“危身弃生以徇物”者视为“今世俗之君子”。《庄子·杂篇·让王》又说,故天下大器也,而不以易生,此有道者之所以异乎俗者也。子州支伯拒受舜让天下时,以过度忧劳致疾为托词,庄子由此感慨,天下固然珍贵,却不能用生命去替换,这是于世俗者的区别。唐陆德明《经典释文》引李颐的话说,支父,字也,即支伯也。清郭庆藩《庄子集释》引俞樾言说,《汉书·古今人表》有子州支父,无支伯,则支父支伯是一人也。李颐是明朝隆庆二年进士,俞樾是清道光三十年进士,曾任翰林院编修,都是大学者,倒不会言之无据。只是尧在先,舜在后,彼此年龄相差悬殊,在世之岁尾首也不接,何况,庄子作文也令人疑支父和支伯是两个人,究竟是笔误还是后世传抄有误就不得而知了。古来作文或注文多文墨之争,只是子父也好,子伯也罢,两个人拒受尧舜禅让,所言表明都深悟道之精髓,轻物重生,万物齐一,以达到追求生命自由的最高境界。再联系到善卷、许由等都不外乎表达一种“逍遥于天地之间而心意自得”的思想,“安时处顺,逍遥无待,穷天理、尽道性,以至于命”也是《庄子·杂篇·让王》的题旨。
先秦诸子百家之中,儒墨法道对后世影响最为深远,因此在唐宋之后成为传统主流文化。道家思想成型于春秋时期,大道无为、道生法、以雌守雄、刚柔并济是其核心思想,无为、璞朴、与时迁移、应物变化也就是道法自然。老子堪称道家学派的创始人,庄子师儒学道,认为《易》以道阴阳、道遍及六合四方,反对人为,追求至德之世,继而形成与儒释并立于世的老庄哲学。其实,每一种思想的形成都离不开前世之影响。《太上老君开天经》说,黄帝之时,老君下为师,号曰广成子,消自阴阳,作《道戒经》、《道德经》。黄帝以来始有君臣父子,尊卑以别,贵贱有殊。“神仙虽然有传说,知者尽知其妄矣”出自《谁氏子》,太上老君本身就是个虚拟的人物,再下界授道于黄帝自然是托古立言之说。《庄子·在宥》说,至道之精,窈窈冥冥;至道之极,昏昏默默。无视无听,抱神以静,形将自正。庄子记述的是广成子授道之言,知者倒是“尽知其妄矣”,可黄帝统一华夏之后播百谷、制衣冠、建舟车、制音律,与岐伯讨论病理,成就医学典籍《黄帝内经》。“(《黄帝内经》)实非一时之言,亦非一人之手”出自《淮南子·修务训》,其言属实,却融合了自上古传下来的阴阳、经络和养生之说,其中就蕴含着“至道之精、形将自正”的道理。除黄帝之外,还有创八卦的伏羲、置婚姻的女娲、尝百草以医民恙的神农,八卦后有《周易》,婚姻和能疏经络、去病疾的百草也不弃阴阳之道。《道德经》说,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如此以来,伏羲、女娲、神农、黄帝不是创立者,其治世思想却启发了后世,且直接影响了道家思想的形成和发展。
《汤液本草》说,神农尝百草,立九候,以正阴阳之变化,以救性命之昏札,以为万世法,既简且要。殷之伊尹宗之,倍于神农,得立法之要,则不害为汤液。伊尹是殷商人,中华厨祖,也是道家学派创始人之一。长沙马王堆三号汉墓出土的帛书《老子》甲种卷中有《九主》篇,是道家《伊尹》五十一篇中之佚篇。《伊尹·九主》中真正全面肯定的只有“法君”,其顺道而应法,也就是“圣王”,其余八种成为八啇。有人认为“啇”为“谪”,《释文》说,谪谓其过也。《九主》说,法君名分,法臣分定,以绳八啇,八啇毕名,过在主者四,罪在臣者三,臣主同罪者二。战国时期,楚国是黄老思想盛行的主要地区,《方言》也说,谪,过也,南楚以南凡相非议人谓之谪。如此以来,《伊尹·九主》的作者就是楚国人,成书年代也不晚于春秋末期。《伊尹·九主》说,天乏无(名),复生万物,生物不物,莫不以名,不可为二名,此天乏也。“天乏”无名,无名即无形,能生物而不为物,超乎物象之外,实则是老子所说的道。天纶实即天理,《释名·释采帛》说,纶,伦也。作之有伦理也。天乏是无限之道,不可言喻;天纶是有限之道,有形有名,两者同出一源,是道的不同表现形式。《韩非子》说,道者,万物之然也。万理之所稽也。理者,成物之文也。道者,万物之所成也。故曰:道,理之者也。古人托言于伊尹,总结正定明分,加强王权,以免重蹈夏桀之覆辙。有论者说,伊尹的思想原貌现已无从考知,不过就《九主》的内容来看,至少反映了战国时期人们对其思想的认识。只是伊尹的“天乏”和“天纶”之思想,完全可以于老子之前寻找到道家之源。黄帝之后有巢父、姜太公、辛甲和鬻子等,其中还有一个不可或缺的人物,那就是管仲。《管子》大概成书于战国时期,集法、儒、道、阴阳等为一体,古来评说不一,清代史学家章学诚却直言:《管子》,道家之言也。《管子·心术》说,天之道,虚其无形。虚则不屈,无形则无所位,无所位,故遍流万物而不变,德者,道之舍,物得以生生,知得以职道之精。《老子》以为“失道而后德”,管仲则说道德无间,语辞不同,却依然是道。《管子》一书也被人说成是托名之作,只是有论者说,《管仲》、《鲍叔牙与隰朋之谏》、《竞建内之》,不仅体现出管仲、鲍叔、隰朋等人辅佐齐桓公始霸这一春秋早期重要的史事,同时与《凡物流形》、《慎子曰恭俭》等相关文献一道体现出早期黄老道家的天道、人道思想,具有强烈的现实社会政治指向。如此说来,管仲作为道家思想的后继者,理应彪炳史册!
春秋战国之后,秦重法而轻儒,至汉初才用黄老之术治国,尤其是文景之后,被看成是又一次成功的政治实践。魏晋之后,处于政治上的原因,道家由“外王”转向“内圣”,老庄并称致使玄学兴起。两晋之后迎来五胡乱华,佛教盛行,蛮夷统治者极力倡导与中原文化融合,推崇儒学以教化臣民。两宋之前,儒释道经历了魏晋南北朝以及隋唐五代时期的两次大融合,从六朝时的“三教一致”到“三教合一”,以至于宋后出现程朱理学,以儒为本,吸收与佛、道之长而形成影响后世深远的宋学。“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出自苏轼的《定风波》,其人生态度之旷达与道家倡导的清静无为、超然物我之理念形成了完美的契合。苏轼之思之行不过是道家学说影响后世的一个方面,对帝王、庶民的统治和生存影响之深才可称为全方位渗透。鲁迅先生说,不读《道德经》就读不懂中国文化。中国当代文学家、教育家南怀瑾也说,真正把中国五千年文化发挥得光辉灿烂的亦是道家老庄之学。
《水经注》说,县南对箕山,山上有许由冢,尧所封也。故太史公曰:余登箕山,其上有许由墓焉。山下有牵牛墟,侧颍水有犊泉,是巢父还牛处也。石上犊迹存焉。郦道元说对着箕山的是崈高县南,也就是崇高县,在今河南登封西北,隶属颍川郡,东汉初并入阳城县。《水经注》又说,(阳城)县,汉武帝置,以奉太室山。行文至此不觉突发诗兴:清波碧水出颍川,先哲遗痕留箕山。莫道颍水多屈曲,乱流合聚终归一。
《水经注》说,颍水自堨东径阳翟县故城北。秦置阳翟县,并为颍川郡治,西汉时封韩王信于此,次年复为颍川郡,属豫州刺史部。曹魏时期将颍川郡治迁至许昌县,阳翟县划归司州河南尹管辖。《水经注》又说,《春秋经》书,秋,郑伯突入于栎。《左传》桓公十五年,突杀檀伯而居之。《水经注疏》又说,(《左传》曰),戴删曰字。(桓公十五年),守敬按:此五字当移于上句《春秋》之下。《春秋经》和《左传》记述的事情发生在同一年,郑伯秋九月入栎之后杀檀伯,前者没有说结果,杨氏可能觉得郦氏应该先点名年数为好。
《郑伯克段于鄢》说,称郑伯,讥失教也;谓之郑志。不言出奔,难之也。郑伯这个称谓指的不是一个人,左丘明说的是郑庄公。鲁隐公元年,也就是前722年,郑庄公与共叔段为争夺君位欲擒故纵,两个人是一奶同胞,可母亲武姜偏向他的兄弟,干脆任其行为再讨伐。待郑庄公坐上君位倒是与母亲和好了,却被后世称为“郑伯”,以讥讽他对弟弟失教,赶走共叔段也是出于本意,不写共叔段自动出奔,是史官下笔有为难之处。“祭仲专,郑伯患之,使其婿雍纠杀之”出自《左传·桓公十五年》,此处的郑伯是郑厉公。郑庄公去世之后,郑昭公,也就是其长子忽即位,宋庄公威逼利诱祭仲帮公子突,即其次子夺位,是为郑厉公。郑昭公知情之后流亡到卫国,可祭仲身为卿大夫专权,郑厉公图谋杀之不成,这才迫使郑伯入栎杀檀伯。
《水经注》说,服虔曰:檀伯,郑守栎大夫;栎,郑之大都。宋忠曰:今阳翟也。服虔是东汉经学家,宋忠是东汉末年大儒。栎是春秋时郑国的别都,即今河南禹州,也就是秦置的阳翟县。经历了频繁的政权更迭,郑厉公到底复位又坐上了君位。前675年,燕、卫联合周惠王的叔父王子颓攻周,周惠王逃到温邑后拥立王子颓为王。前673年,郑厉公与人合兵攻周朝都城。周惠王复位之后,念郑厉公勤王有功,赐其虎牢以东的土地,周朝的领土再度缩小,郑国却因此复兴。
《水经注》说,夏禹始封子此,为夏国,故武王至周曰:吾其有夏之居乎?遂营洛邑。周公营洛,制礼乐,以佐宗伯,后礼乐文化兴盛。郑庄公在位期间早进入了春秋,周室衰微,各路诸侯谋霸于天下,可其励精图治富国强民,首先称霸于诸侯,史称“庄公小霸”。子产是郑国的卿,先后辅佐郑简公、郑定公,治国有方呈一时盛世,《史记》说,相一年,竖子不戏狎,斑白不提挈,僮子不犁畔。二年,市不豫贾。三年,门不夜关,道不拾遗。郑国短暂的强盛成就了《列子》,作为先秦思想史上的重要著作,其思想与道家接近,被道教奉为经典。至开元二十五年,即737年,李隆基设立玄学博士,指定《老子》、《列子》、《庄子》和《文子》为必读之书,时号四玄。只是春秋是学术思想的活跃期,出现了百家争鸣的局面,道家文化兴起的同时,法家思想也随之产生。到春秋中期,郑国国势已渐衰、国内矛盾重重,失去昔日的辉煌。春秋中后期,齐晋秦楚实力渐厚,遂觊觎霸主地位逐鹿中原,却演变成晋楚争霸。失去“小霸”地位,又经历受凌辱的“介居”期,为了复兴,郑国开始了法治治国。子产“铸刑书”、邓析“私铸竹刑”被视为法家文化之源,两位先驱对后世影响深远。
有人认为,礼在于“别”,而法在于“齐”,所谓“别”是指贵贱,而“齐”则是在某种标准下实现政治和其他方面的平等。周室衰微,礼崩乐坏,土地所有制和阶级成分发生变化,法治治国也就成了历史的必然。郑国经历了“庄公小霸”之后,必须在动荡不安的国际环境中,稳固并发展自身的立足之地。《左传·昭公六年》说,三月,郑人铸刑书。叔向使诒子产书。夏有乱政而作《禹刑》,商有乱政而作《汤刑》,周有乱政而作《九刑》,三辟之兴,皆叔世也。羊舌肸,字叔向,春秋时期晋国大夫,与子产、晏婴齐名。昭公六年,也就是前536年,子产公布刑书。叔向写信派人送给子产,除了说夏商周因刑而衰,还强调“纠之以政,行之以礼,守之以信,奉之以仁,制为禄位以劝其从,严断刑罚以威其淫”,而郑国出刑书必将重蹈覆辙。子产回复说,铸刑书意在福延后世,且希望拯救当世,其与叔向之争实则是“礼”与“法”之间的博弈。如此以来,子产真如叔向所说的“弃礼而征于书”?非也。《左传·昭公二十五年》说,吉也闻诸先大夫子产曰:夫礼,天之经也。地之义也,民之行也。天地之经,而民实则之。吉是子太叔的名,春秋时郑国正卿,是子产死后的继任。清姜炳璋称,管仲和子产都是救时之相,可“管仲死而齐乱,以贤才不用,而小人得志也;子产死而郑治,以犹用子太叔也”。
《荀子》说,不法先王,不是礼义,而好治怪说,玩琦辞,甚察而不惠,辩而无用,多事而寡功,不可以为治纲纪;然而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众,是惠施邓析也。荀子之《非十二子》对邓析不赞成礼仪表现出强烈的反对,且以说得有条有理以欺骗蒙蔽民众。子产执政时邓析任郑国大夫,同样是法家思想的先驱,却率先反对礼治,且反对子产铸刑书,私造“竹刑”。《左传·定公九年》说,郑驷歂杀邓析而用其竹刑。魏晋杜预注:欲改郑所铸旧制,不受君命,而私造刑法,书之于竹简,故言竹刑。暂且不表名家代表人物惠施,只是继子产、子大叔之后,执政大夫驷歂杀邓析而存竹刑是不悖的史实。
《吕氏春秋》说,子产治郑,邓析务难之,与民之有狱者约,大狱一衣,小狱襦裤。民之献衣襦裤而学讼者,不可胜数,以非为是,以是为非,是非无度,而可与不可日变。邓析为难子产缘于彼此持有完全不同的阶级立场,前者代表旧的奴隶主贵族和继承周礼的新贵族,而后者以馈赠“大狱一衣,小狱襦裤”的方式传授法律知识于普通民众。“以非为是,以是为非”该是邓析法学思想的灵魂,也决定了是非曲直具有重心偏移后的相对性。“两可说”是对针“是非无度,而可与不可日变”最好的诠释,只是之于正统观点来说,邓析的法学思想是诡辩、模棱两可或混淆是非。继邓析之后,晋国的赵盾、赵鞅也同样反对“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的同时,提出“治国制刑,不隐于亲”、“同罪异罚,非刑也”等主张,深远地影响了后世之法学思想的发展。
法家的雏形最早可追溯于夏商时期的理官,至春秋战国时期有刑名之学,经过管仲、士匄、子产、李悝、吴起、商鞅、慎到、申不害、乐毅等人的努力成为一个学派。郑国作为法学思想的发源地之一,尤其是子产提出的“宽猛相济”是对儒学“以宽服民”的继承和发展,尤其是其不废除乡学,难怪孔子说,以是观之,人谓子产不仁,吾不信也。至于邓析,其法学思想的确具有革命性的平民思想,可其死后私制竹刑依然被当时的统治者所用,那取之所需就是必然。好在子产在先,抛开周礼或儒学之糟粕不说,法、儒相互融合,也为后世之思想者营造了未来宽泛的发展空间。有论者说,尽管儒家文化是主流,法家文化却从未退出历史舞台,凭借着巨大的生命力,深刻地影响着中国的传统文化。如此以来,提到法家思想或文化,郑国就是不可忽视的一笔,尤其是子产兴法而不弃儒值得称道。只是郑襄公之后,七穆轮流执政,掌控国家大权,而郑国国君则势力大衰。子产兴法致使郑国复兴也不过是昙花一现,待其死后国势衰败到势不可为的地步,以致于亡国。细究起来,郑国之灭亡有外部因素,可内因也不可小觑。
《史记·郑世家》说,(郑繻公)二十五年,郑君杀其相子阳。二十七年,子阳之党共弑繻公骀而立幽公弟乙为君,是为郑君。郑繻公是郑国的君主,姬姓,郑氏,名骀,在位27年,郑幽公之弟,有关其身份有争议,此处不提。《国语·晋语》说,昔少典,娶于有蟜氏,生黄帝,黄帝以姬水成,成而异德,故黄帝为姬。“黄帝二十五子,其得姓者十四人”出自《史记·五帝本纪》,姓起于女系,氏起于男系,氏是上古贵族表明宗族的称号、系姓的分支。如此说来,黄帝的儿子们分别姓姬、酉、祁、己、滕、箴、任、荀、僖、姞自然顺理成章了。《史记》又说,尧立后稷以为大农,姓之曰姬氏,后稷承继姬姓,是周朝之始祖。郑氏源于姬姓,以国号为氏,出自周宣王之弟姬友,也就是郑桓公的封地郑国,其被奉为远祖。之于郑氏还有源自子姓、姜姓等说法,可郑繻公与郑桓公一脉相承,被称为姬姓、郑氏也理所应当。
驷子阳是春秋战国时期郑国的相邦,姬姓,驷氏,字子阳。《郑通志·氏族略》说,姬姓,郑穆公子子驷之后也,公子騑字子驷,其孙驷带、驷乞以王父字为氏。据《中国姓氏大全》载录,驷氏的起源还有“鲁国驷赤之后”的说法,不过,郑国“七穆”中就有驷氏,是郑穆公的后代,其当权历经郑襄公至郑声公八个君主,前后长达一百五十年。如此说来,驷子阳系驷氏自然与鲁国无涉了,只是与郑繻公依然同出一脉。
至于郑繻公为什么杀驷子阳,《史记》只说其死之前,韩景侯伐郑取雍丘,郑伐韩却败韩兵于负黍,只是郑韩之争并不是君王杀相的原因。《淮南子·氾论训》说,郑子阳刚毅而好罚,其于罚也,执而无赦。舍人有折弓者,畏罪恐诛,则因猘狗之惊以杀子阳,此刚猛之所致也。刘安的确是个人才,不只是发明了豆腐,还将郑国的狂暴之徒杀驷子阳之事载入史册,可能其承袭了《庄子·让王》、《列子·说符篇》之言。只是《韩非子》说,故周威公身杀,�国分为二;郑子阳身杀,国分为三。暂且不说周威公如何,韩非认为郑王孙申,即郑穆公的孙子、公子挥的儿子,与陈公孙宁和仪行父等一样“皆思小利而忘法义”,”有这样的臣子,“虽当圣王尚恐夺之,而况昏乱之君,其能无失乎?”《系年》说,楚师围之于蔑,尽逾(降)郑师与其四将军,以归于郢。郑太宰欣亦起祸于郑,郑子阳用灭,无后于郑。“蔑”是春秋时鲁国地名,也就是姑蔑,在今山东省泗水县东四十五里。至于太宰欣,《韩非子》有“太宰欣取郑”的记述,只是年代久远,文献语焉不详,难以考证,不过联系到《系年》所述,此人不虚。有史料说,前400年,郑国攻韩国首邑阳翟获胜,可楚又伐郑,郑败,繻公为媚楚而杀子阳,此说应与太宰欣有关,且和《系年》所言同出一辙。如此说来,驷子阳就死于内乱,何况,之后,子阳的党羽不杀猘狗之徒而杀繻公立姬乙为君,史称“子阳之乱”,可见太史公之言可信矣!只是驷子阳步子产之后尘,触怒猘狗之徒,也很可能招惹郑王孙申、太宰欣之流,那刘安等著《淮南子》未必全是信口道来。
“郑伯克段于鄢”缘于郑庄公与胞弟为争夺君位大动干戈,宋庄公阴谋诱骗祭仲干预郑政是令人不齿,可郑厉公杀檀伯,依然缘于“废嫡立庶”。上有周幽王废黜太子立姬伯服,再是子朝发动的周王室庶孽之乱,而“郑伯突入于栎”不过是覆辙重蹈。郑厉公倒是靠扶“危室”瓜分周域而兴郑,之后到底因国衰、内乱亡于韩,联想到所谓的“子阳之乱”也就有了意味。“上行下效,淫俗将成,败国乱人,实由兹起”出自《旧唐书·贾曾传》,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吧?行文至此不觉又起诗兴:颍水过栎不复返,浪花闪现不见踪。新水未必叹旧水,夏地洛邑却留痕。
《水经注》说,洧水又东,为洧渊水。洧水就是今双洎河,源出今河南登封阳城山,自长葛县以下,故道原经鄢陵﹑扶沟两县南,至西华县西入颍水。《水经注》又说,《春秋传》曰:龙斗于时门之外洧渊,即此潭也。《水经注疏》则说,守敬按:此《左传昭十九年》文。杜《注》但云,时门,郑城门。顾栋高云,洧水在郑城南,知是城南门也。洧渊位于今河南新郑县东,《水经注》引用《帝王世纪》的话说,或言县故有熊氏之墟,黄帝之所都也。郑氏徙居之,故曰新郑矣。《水经注疏》又说,守敬按:《御览》百五十五引《世纪》 历代之都,或曰,黄帝都有熊,今河南新郑是也。此钞变其辞。其实,解读杨氏之言也不难,传说有熊氏是黄帝部族的称号,立熊国,那有“熊氏之墟”就顺理成章了。《水经注疏》又说,守敬按:因先封西都畿内之郑,故称郑氏。自郑东徙此,而施旧号于新邑,谓之新郑。读《水经注》离不开水,却也离不开岸边,故事也就有了。洧水从郑城西北流入,往东南流经郑城南边,从前外蛇与内蛇曾在这里相斗,内蛇被斗死,却是一种征兆。郑子婴十四年,也就是前680年,郑厉公从栎邑率兵攻打郑国国都,俘虏了郑国大夫傅瑕。傅瑕受到郑厉公的要挟和利诱杀死郑子婴,郑国易主。“郑伯效尤,其亦将有咎”出自《左传·庄公二十一年》,郑伯是何许人也?自然是郑厉公,其仿效谁?自然是郑庄公。
《水经注》说,(洧)水南有郑庄公望母台,用伸在心之思,感叔之言,忻大隧之赋:泄泄之慈有嘉,融融之孝得常矣。兄弟相斗致使郑庄公和母亲庄姜生发了嫌隙,且发誓“不及黄泉,无相见也”。究竟有母子情,郑庄公就建了望母台。考叔见郑庄公心生悔意,又十分思念母亲,干脆提议挖一条地道,母子相见才其乐融融。考叔是郑国大夫,管理颍地,又称颍考叔。《左传·隐公元年》说,颖考叔,纯孝也,爱其母,施及庄公。郑庄公被孝顺母亲的考叔感化,身为一国之君其行自然具有典范的作用。《礼记》说,孝者,畜也。顺于道,不逆于伦,是之谓畜。畜应该是养的意思,《孟子·梁惠王上》说,仰不足以事父母,俯不足以畜妻子。西汉戴圣编著《礼记》记述了先前之礼制,以宣扬儒家之说。孟轲率众弟子著《孟子》以宣扬性善论,主张德治,与《论语》、《大学》、《中庸》合称“四书”。《礼记》说孝言及道,《孟子》说畜也有了“仰事俯畜”这个成语,再与“仰事俯育”联系在一起就牵扯到“伦”,即戴圣所言“不逆于伦”,那郑庄公当然不能例外。
孝行生孝德,孝德成孝道,最终上升为孝治,孝文化由个体行为演变成帝王的治国纲领。虞夏殷商谓之孝行,尧帝不计较“父顽、母嚣、弟傲”依然“克谐,以孝烝烝”;商王武丁遭后母之嫉恨,却依然如舜一样施于孝心,说是个体行为,却影响了后世,孝文化也由此发端。至西周,孝升之为德,周人提倡孝行,且躬身垂范,因此《诗经》说,成王之孚,下士之武。永言孝思,孝思维则。春秋乱世,王纲解纽,乱象四起,孝也上升为道,以至于为治所用。《举贤良对策一》说,道者,所繇适于治之路也;仁、义、礼、乐,皆其具也。董仲舒向汉武帝陈述“举贤良对策”,仁义礼乐中就包括孝,也由此发展成孝治。
《史记·孔子世家》说,东门有人,其颡似尧,其项类皋陶,其肩类子产,然自要以下不及禹三寸,累累若丧家之狗。孔子去陈国过郑国时遭恶语中伤,尧、禹、皋陶和子产都是贤达之人,可见圣人的形象在郑国人心中实在糟糕至极,只是圣人不以为然。孔子出生之时,郑庄公早去世一百多年,其掘地见母的孝行相信依然是美谈,可郑国民风自由开放,也有了被圣人嫌恶的郑音。“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出自《诗经·郑风·野有蔓草》,大胆、直白、率真也奔放。诗本来就是唱的,何况,郑国的音乐与诗同出一脉,细腻也美妙。遗憾的是,子夏曾劝阻沉迷于郑声的魏文侯说,郑音好,滥淫志,宋音燕女溺志,卫音趋数烦志,齐音敖辟乔志,此四者皆淫于色而害于德,是以祭祀弗用也。子夏是孔门十哲之一,上承孔子、下启荀子。《史记·仲尼弟子列传》说,孔子既没,子夏居西河教授,为魏文侯师。其子死,哭之失明。子夏也的确是孔子的好学生,《论语》说,子曰:恶紫之夺朱也,恶郑声之乱雅乐也。郑风和郑音如此不堪,罪魁祸首就是郑庄公。郑庄公重弄兴商的确是富国强民之举,可商贸发展促进了诸侯国之间的经济和文化交流,造就了郑国特有的文化气质,也形成不拘泥传统文化、自由、开放的民风。
“凤鸟再至、河又出图”是孔子周游列国的最大也是最强之动力,更是其行为的核心纲领。孔子对郑音口诛笔伐,倒是没提到孝道,只是《周礼》中有亲亲、尊尊之说,强调的就是孝与忠,何况,圣人说,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好在郑简公时期,子产举不逾等,铸刑书兴法却知礼、守礼。《论语·公冶长篇》说,子谓子产:有君子之道四焉:其行己也恭,其事上也敬,其养民也惠,其使民也义。如此以来,孔子也该心安了吧?行文至此依然有诗兴:洧水涛去激细浪,蛇僵不见望母台。韩灭郑室兴几日,秦并天下夜更寒。
《水经注》说,承水又东北入黄瓮涧,北径中阳城西。承水在今河南郑州南,《山海经·中山经 ·中次七经》说,太山承水出于其阴,而东北流注于役。“役”指的是役水,在今河南新郑市中牟县境内。《清一统志》说,(古役水)在新郑县北,流经中牟县南,今湮。《水经注疏》说,守敬按:(太)山在今郑州南四十里。《水经注》说,乱流东径中牟宰鲁恭祠南。郦氏言“乱流”是说清沟水不循常道。《水经注疏》说,会贞按:《名胜志》引《东京赋注》,以青阳沟为九沟之一,据上文此水流径清阳亭,故清沟又有清阳沟之名,指是水也。《水经注疏》又说,守敬按:《宋史·真宗纪》,景德中,幸西京,经汉司徒鲁恭庙,赠太师。今鲁公祠在中牟县三异坊。鲁恭是陕西扶风平陵,即今咸阳人,字仲康,于东汉章帝建初年间任中牟县令,以德教化民众,不用刑律,被广为传颂。《水经注》说,虫不入境,一异;化及鸟兽,二异;竖子怀仁,三异。百姓们敬仰县令,蝗虫不入境;世风良好,鸟兽受到感化不惧人,缘于就是个孩子也怀有仁爱之心,是为鲁恭三异。《后汉书》说,(鲁恭)十五,与母及(弟)丕俱居太学,习《鲁诗》,闭户讲诵,绝人间事,兄弟俱为诸儒所称,学士争归之。“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出自《论语》,鲁恭心怀圣人之言才如郦氏所说:故能遗爱自古,祠享来今矣。
刘秀建东汉捡起汉武帝的衣钵,儒学无疑遇到了春天。汉光帝兴建太学,设置博士,各以家法传授诸经,恢复西汉时期的十四博士之学。至汉章帝继位后,政宽刑疏、禁除酷刑,最突出的成就是于建初八年,《白虎通》问世。鲁恭就是在东汉浓厚的儒学氛围中阻止蝗虫、感化鸟兽,可见德之力量被神话到多么高的地步。班固作为东汉史学家、文学家,被称为儒客大家,除了彪炳史册的史学巨著《汉书》,还参与了《白虎通》的编写。《白虎通·辟雍》说,天子立辟雍何?所以行礼乐宣德化也。辟者,璧也,象璧圆,又以法天,於雍水侧,象教化流行也。辟雍本是周天子设立的大学,东汉以后,历代皆有,以作为尊儒学、行典礼的场所。有诏令有理论,且有宣扬、传播儒学的场所,尊儒扬德的气氛自然越发浓烈。有论者说,《白虎通》对人伦关系进行调整和规范,并皇帝钦定、颁布,成为指导全社会的行为准则,标志着萌芽于周代的礼教正式形成。“命之所遭,义无离贰”出自《后汉书·列女传》,此语缘于文中说“荣父积忿疾升,乃呼荣欲改嫁之”。东汉人吕荣恪守妇道,感化了好赌博的丈夫,之后寻师远学,得以成名。《白虎通》说,地之承天,犹妻之事夫,臣之事君也。其位卑,卑者亲视事,故自同于一行尊于天也。吕荣之行也符合《白虎通》之教义,一阴一阳谓之道,阳得阴而成,阴得阳而序,刚柔相配,故六人,也就是君臣、父子、夫妇为三纲。只是依然不够,班昭是东汉史学家、文学家班彪之女、班固之妹,除了续写《汉书》,又善作赋、颂、铭、诔,可被时人称颂的还是《女诫》。为教导班家的女性,班昭才写了一篇不准备公开的文章,可其行止庄正、文名远扬,《女诫》到底被人竞相传抄,且风靡当时。“夫不贤,则无以御妇;妇不贤,则无以事夫。夫不御妇,则威仪废缺;妇不事夫,则义理堕阙”出自《女诫》,这就是德了。行文至此亦当有诗,只是诗思倏然不畅,也罢也罢!
其实,诗思就是通畅未必能作出好的来,《水经注》说,(清沟水)又北分为二水,枝津东注清水。《荀子·劝学篇》说,诗者,中声之所止也。荀子说的中声是五音中之商声,商声是商音,商音是旋律以商调为主音的乐声,其声悲凉哀怨。《梦溪笔谈》也说,宫生徵,徵生商,商生羽,羽生角,故商为中声。《荀子注》说,诗谓乐章,所以节声音,至乎中而止。唐人杨倞说《诗经》是醇正悦耳的乐章,要有节制,该止就止。只是诗也该如杨氏所言,何况,河水渺绵,的确如瓜蔓一样泱泱汤汤,水流惹诗思,河道多流变,今人空怀古,何必徒伤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