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朵端庄典雅的牡丹花
再读《红楼梦》,比年轻时多了一些人生的感悟。
曹雪芹写《红楼梦》,“字字看来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寻常”。耗费了那么多的心血和热情,感慨命运的波谲诡异,抗争的无奈。
曹雪芹用 “草蛇灰线,伏延千里”的笔法,通过金陵十二钗正册、副册、又副册,塑造了一大批年轻、美丽、性格鲜明的女子,她们的生命像流星划过天际,令人扼腕叹惜。
薛宝钗就是其中的一位。
她生得脸若银盘,眼如水杏。罕言寡语,人谓藏愚;安分随时,自守云拙。
从小,她生活在当时影响力很大的薛家,和同时代的贾、王、史成为赫赫有名的四大家族。薛宝钗比普通女孩幸运,很小就读了祖父留下的很多书籍。还接受过正规的封建礼仪教育。
但正因生活在封建时代的大家庭里,长期以来,她的自我认知,是“女子无才便是德”。
她常年服用一种叫做“冷香丸”的药物,让自己血管里的血变得冷却,不再冲动。她压抑自己的天性,表现出平和、理性的一面。
她克制自己对物质的欲望,让佣人把自己的屋子装扮得如雪洞一样。还劝说林黛玉、香菱等人不要读太多的书,说读书太多会乱了自己的心。
她和众姊妹或者底下的丫头、婆子说话时,总是和气宽容。面对林黛玉言语里的讥诮、机锋,她也一笑而过,或低头不语。她劝慰母亲薛姨妈别为刁蛮嫂子夏金桂生气,她协助探春进行宁、荣二府的改革,提出了很多建议,都体现出宽容、温柔、稳健、考虑周全的一面。
在宴会上饮酒作诗,她才思敏捷,诗境开阔,和史湘云一争高下,与林黛玉难分伯仲,又充分展示了她的博学多识的一面。
她是一朵端庄典雅的牡丹花。
2.选秀失败
然而,封建时代,女性的地位是非常低下的。女性的命运不能自己主宰。
社会的主流是男性。女性要想出人头地,过上荣华富贵的生活,只有一条路,那就是:嫁一个金龟婿,夫荣妻贵。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所以,她自然也接受当时的主流价值观,相信算命和尚和母亲、姨妈的话:“命里有金玉姻缘”。就是将来要嫁给一个有玉的人。
我曾经以为,有玉的那个人就是宝玉。
后来才明白,那时,上至皇帝,下至太子、王爷、富家公子,都有戴玉的习惯,都是有玉人。
而年轻的薛宝钗,最大的志向,一开始就是想参加皇家选秀,留在皇帝或王爷的身边,成为改变自己生活和家族命运的重要人物。
但当时的清朝皇帝是满族,他们出于巩固政治地位的考虑,对汉族势力仍有意识地加以限制。
不仅在任用汉族官吏方面,在皇帝、太子、王爷选妃嫔方面也是如此。
薛宝钗虽然有杨贵妃的丰腴美丽,也能遵从封建文化礼教,但终因汉族女子的身份和“没有像杨妃那样的好哥哥在宫中”,在选秀活动中失败。
不仅没有被皇上选中,甚至连王爷也没选中。
曹雪芹执笔写红楼梦时,为了“真事隐,假语存”,不要引起不必要的文字狱,所以用了隐晦的笔法,暗写薛宝钗参加了皇家选秀的事情。
但从薛宝钗在第三十四回,面对宝玉的搭讪“怪不得他们拿姐姐比杨妃,原来也体丰怯热”时不由大怒,和面对小丫头靛子来找扇,指着小丫头说:“你要仔细!”表现出情绪很反常的一面,其实正是暗写她选秀失败,有一种说不出的失望和郁闷。
作为一个饱读诗书、对未来充满憧憬和向往的正常的女孩,在那个时代,出人头地的道路被无端地截断了。怎么能不闷闷不乐,觉得什么都没意思呢?
相较而言,现在的女性自主奋斗改变命运的道路,毕竟宽阔了很多。
而在200多年前的时代,女性的出路只有一条——嫁给家世显赫的男子。
选秀,是薛宝钗渴望作为的一次标志性事件。但,却以失败告终。
3.身边的有玉人
选秀这条道路断了,但被皇帝加封贤德妃的贾元春,在省亲行班节礼时特意给宝玉和宝钗数量一样的礼物,其中包含非常名贵的红麝串等,而给黛玉和迎春、探春、惜春、湘云其他姊妹一样的礼物。
这既是对宝钗选秀失败的安慰,也有指婚宝、钗二人的意思。因为宝玉就是衔玉而诞之人。
宝钗一开始,心气很高,她把宝玉只当做自己的玩伴,表弟看待,并没有过多想法。
后来皇家选秀失败,为了个人幸福和家族的兴盛,她发现宝玉无论从家世方面、长相、性格等方面都是个不错的人选。
更主要的是,薛姨妈王夫人“金玉姻缘”的造势,和自己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对宝玉的感情也在逐渐增温。
她不像黛玉那样率性,不时地闹个小脾气,说话尖酸犀利,她反而很内敛自己的情感。
第三十四回,在探望烫创恢复后的宝玉时,薛宝钗第一句话就是“早听人一句话,也不至今日”,说着说着不小心暴露了自己内心深处对宝玉的心疼,就红了脸,低下头只管弄衣带。
第三十六回,宝钗中午去找宝玉,看到宝玉正面朝里午睡,袭人正在给宝玉绣肚兜,上面是鸳鸯戏莲的花样,不禁连连赞叹:好鲜亮伙计。当袭人临时出去之际,不禁拿起来自己绣起了鸳鸯。
鸳鸯是爱情的象征啊!这位受封建礼教影响很深的大小姐,就这样情不自禁地用绣鸳鸯表达自己对宝玉的爱慕之心,不能不说她内心的情感已经到了呼之欲出的程度。
但宝玉的梦话“什么金玉良缘,我偏说是木石姻缘”,又让她的感情从沸腾的100度冷却了下来。
她深知,在荣国府这个大家庭里,要想嫁给宝玉,还有很长的道路。不仅要赢得大家长贾母的心,还要消除和黛玉之间的敌意,才有希望。
从此,她对宝玉的好,不似黛玉,明明白白,甚至用闹别扭的方式大张旗鼓地表现,而是一种默默地喜欢,暗暗地努力。
她清楚地意识到要嫁给宝玉,就要得到贾母的支持。她暗中出物,帮助史湘云举办螃蟹宴。点贾母喜欢吃的甜烂的食物,点贾母喜欢的热闹戏文,还把自己的住处打扮得非常素净、简陋。
没曾想,喜欢享受生活,有着极高的艺术鉴赏力的贾母大为生气,看到薛宝钗的雪洞般的住处,并不欣赏。贾母在后来清虚观打醮张道士提亲时,有意无意地指出,宝玉的婚配她会一管到底。
贾母还声东击西,一个劲儿地夸赞薛姨妈带来的薛宝琴,甚至问宝琴的婚配,让宝钗心生醋意,在众姊妹前笑着说“我就不信我那些儿不如你”。
薛宝钗的“金玉姻缘”之路并不平坦。
但,她仍然默默地做着努力。一次,薛宝钗发现林黛玉在宴会上赛诗时,随口说出的《西厢记》中的唱词,便单独严肃地“审”黛玉。
第四十二回中,看到羞得满面通红的黛玉,她反而安慰说:“你当我是谁,我也是个淘气的。”她把自己小时候和姊妹偷偷看“西厢”“琵琶”“元人百种”等行为合盘托出。还苦口婆心地劝林黛玉,不要被那些杂书,移了性情。
逮住了黛玉的小辫子,却不大做文章,反而自爆隐私,以心换心,耐心劝慰,真诚的力量足以消除任何戒备和防范。
直说得黛玉垂头吃茶,心下暗伏,只有答应“是”。脂砚斋批注写道:从此,钗黛合一。
4.生错了时代
可见薛宝钗是个天性活泼、好奇,对未来充满憧憬的女孩儿。同时,封建礼教在她的身上留下了深刻的烙印。但从本质上看,她还是个心思缜密、待人真诚的好女孩。
可惜的是,我们无法看到曹雪芹的亲笔原意,只在高鹗续写的后四十回里,看到在王熙凤和王夫人的周旋下,使用掉包计,薛宝钗嫁给了贾宝玉,林黛玉则焚稿断诗魂。
但婚后,终因两人价值观的根本不同,宝玉出家当了和尚,薛宝钗最终没有逃掉守活寡的命运。
我们只有想象,在曹雪芹的原著的后面部分,薛宝钗的命运又是怎样腾挪转折,最终还是落得个“金簪雪里埋”。
这样一位温婉大气、美丽雍容的女子,满怀着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为了自己的幸福用力地生活着,却依然在时代的风浪里颠簸,劫数难逃。令我们不能不为她以及和她一样的“水做”的女孩们命运而叹息。
薛宝钗们,有命无运的你们,可惜你们生错了时代!
如果生在现在,你们既有可能是威震四方的学霸,又可能因富二代的优厚条件,加上自身的努力,成为行业的精英。当然也有可能,沦为追求享受的、垮掉的富二代。
到那时候,《红楼梦》一定会重新书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