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对现有的生活失去应有的兴趣,在我身上不是第一次发生,应该也不是最后一次,自从离开了最初的生活之后,北京是第二个抵达的城市,它和我往常到过的地方有着截然不同的味道,扑面而来,像是稀料和原漆碰撞融合之后发出的刺鼻味儿,然后就稀释开来,开始在钢铁尸体上描绘,戴着垂螺纹的银灰色。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算算,是前两天去找我朋友的时候。
他在丰台,我在西单,从西单广场的地铁乘一号线到五棵松,然后做97路公交车到郑常庄,用去六元钱路费,便抵达他的所在。
他依然从事着我最最熟悉的工作,如果我想的话可以随时随地的扑上去。但是已经疲惫,再也提不起任何一丝从来的想法,即使我曾经在这个行业上面用去接近七年的时间,尽管现在我可以记起每种阀门的型号以及功用,尽管随便一台阀门放在眼前我只要摸一摸看一看就能大致说出价格和材质来。
但是,这并不是我想要的生活啊。
现在呢,在餐厅里面做服务员就是我想要的生活吗。
想想,也不是。
有时候我会想,到底哪种生活方式才是适合我的。做生意,我确实是块材料,说不上质地优良却也不错,不过我不想要那种生活,所以在颓废或者说刻意不去经营之后以失败而告终,最终作为一个失败者灰溜溜的离开了原有的生活,几经辗转来到北京,时不时找上他喝上几杯酒,每次都是从晚餐时间开始喝,然后换地儿,直到凌晨三四点才作罢,在马路上走着蛇步回他宿舍,然后一起窝上那张单人床。
今天也不例外。
他说,今天可得早点回来,明儿还得送货呢。
我说随你,接着掏出钱包抽出一千块钱给他。这是我上次过来,他请我去KTV玩耍,我说了开支平摊,今儿过来了自然要将说出口的事情做到。他笑笑接了过去。我又说,不过今天的开销可得你管了,老子身上剩下七百多。
今天是发工资之后的第三天,妈的,三千三百多经不起折腾。
他依旧笑,没点头也没摇头,不过我晓得他是同意了,毕竟我们认识了六七年。
在附近的大排档坐下,要上一份清炒苦瓜,一份榄菜肉末,一碟黄瓜,一碟花生,一箱十二瓶的燕京啤酒。
这时候才六点多,夕阳正当发生,风儿吹来带着烧烤的油烟,和着嘴角叼着的烟一同入到身体里,便咳嗽起来,妈的,连抽烟都不让人好好抽。
桌子很小,菜上满的时候已经拥挤,开两瓶啤酒递一瓶给他,斟满酒杯说来一个,淡黄色的液体就占满了口腔向深处进发,苦涩的,不可口的,偏偏叫人着迷的味道。
我们开始聊天,不说从前就聊现在和以后,我说,你以后准备怎么办。这不是我第一次问他,几乎每次过来寻他喝酒我一定会问上一次,他总是说不知道,这一次也不例外。我不想看见他这个样子,怎么可以不知道以后要做些什么呢,那样子岂不是很没意思,像我,虽然经常对现有的生活感到疲倦,在自己要做什么将要怎么做这方面却始终坚定。从一定程度上来说我比他要幸运得多,从很早很早以前,从读初一时候开始,我就为自己的生活规划好了大致方向。
那就是写,写,一直写下去。
他是我的朋友,所以我希望他能够确定下生活的方向,而非茫然四顾。
我们聊了很多东西,说到了共同好友A的现况。A叫了一个女朋友,是他们商店房东的女儿,如果好好发展下去,对于他日后的事业可以起到很大的效用,这是从利益方面来说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从情感上来说,同一屋檐下两家店,都相处那么久了,我还在的时候就常常看他们眉来眼去的,日久生情也是正常,能走到一块儿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还有共同的师兄B,听说他准备把商店关了,和另外两个朋友一起办公司。
说到了C,听说最近不如意,生意不怎么好。
说到了我两的共同遭遇,均被上任老板拖欠了好几万的工资,气人的是我们各自的老板还是两兄弟。说着说着自然就骂起来,什么话难听用什么话骂,还说日后如果有本事了一定要狠狠上去踩上两脚,听说那混蛋的两兄弟最近挺落魄的。
说着说着,不知不觉一箱酒喝光了,时间八点了,天色有点儿暗了,他说换地儿。
除了KTV,我实在想不到还能换到哪里去。
KTV不是用来聊天或者思考人生的地方,每个人到了这里就想失忆人士,开始新的生活,将另一个自己表现得淋漓尽致,叫上两个年轻漂亮的妹子作陪,要上两箱啤酒,就可以开始作乐。
喝酒,唱歌,玩骰子,轻度调戏一下妹子。
除了这些还能有什么呢。
我转过头对他说,以后不要来这种地儿了,咱们不如把钱省下来去吃顿好的,要上一瓶蓝色经典或者彩陶坊,舒舒服服的吃上一顿,不够的话再来瓶二锅头,顺便好好聊天,那多惬意,比现在在这种烧钱的鸟地儿好多了。
他依旧不说话,举了举手中的酒杯,和我干杯。
不晓得自己为什么忽然之间生出这般想法,逗留夜场对曾经的我来说是家常便饭,现在的话手头虽然不怎么富裕,但是他请客我可以厚着脸皮绝不心虚的玩得痛快,或者,是真的累了呢。夜场兴许也是我过往生活中的一分子,既然说了不见,为何再见。
烟和酒始终是我无法摆脱的东西,在西单那边的宿舍里面,有几十个啤酒瓶,都是疲惫或者心烦或者痛快时候自饮的,我从不招呼宿舍的其他人一同喝酒,因为没意思,因为没什么话可说的,不如一个人来得安静,听听音乐,喝喝小酒,写点文字。
起身去点一首歌唱唱,黄家驹的再见理想。
唱着唱着便唱不下去了,索性转身拿起一瓶啤酒自个儿喝起来。
他在另一头和妹子玩得开心,我也应该开心。所以果断的加入到他们的阵营当中。
然后,晕眩开始袭击神经,眼前的所有一分为二,当我们摇摇晃晃走出KTV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了,叫上一辆车,去附近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肯德基喝碗粥。
酒后喝粥,是我们养成的习惯。
两碗皮蛋瘦肉粥,两碗排骨粥,就是我们的夜宵,或者说早餐。
外头的天还黑着,清晨的光距离现在很远很远。
忘了和他聊了些什么,记得的是我们脸上的表情始终在变幻,有时候沉默,有时候欢笑,有时候无奈,服务员站在账台里面小心翼翼的打量着我们,生怕这两个家伙酒后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幸运的是我和她在一定程度上面保持着清醒,至少还懂得回家。
手上带着未吃完的排骨粥,装在打包盒里面,加上一次性塑料勺子。
走出肯德基的大门,冷风袭来,各自点上一根烟和排骨粥搭配。
他忽然说,我真的不知道自己以后该去做些什么,或者说我适合安稳点二的生活方式,不是如你一样的走在自己创造的风口浪尖里面,那样兴许很精彩,可是我不怎么想要,我想要的或许是安安静静的醉生梦死。
我说,这样最好,我们都要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式生活下去,你喜欢安静的,其实我应该比你更喜欢安静的,可是最早选择的时候发生了错误,现在想要回到正确的道路上需要点儿波折来历经,兴许以后我会找一个风景不错的小镇定居下来,城市太吵乡村太旧,小镇刚好,那种格调应该非常适合我。
他说,我是没有你那么疯狂,也不敢去疯狂。从初三那时候不小心挥动刀,差点把人砍死之后,我好像就怕了,应该是变得胆小了。
他说的事情我晓得,在一次打架里面,他手中的刀刺入了一位同龄人的胸口里面,距离心脏仅仅一厘米,后来因为群战的缘故无疾而终,警察也没能把他带进少管所里面。
我扭头看看他的双眼,并没有后怕之类的情绪,或者是喝了酒看不清晰,或者是他在隐藏些什么。
这并不重要,每个人都有不语他人的心情。
我们就这样摇摇晃晃的走着,走到了宿舍,轻轻推开房门生怕吵醒他的老板,然后躺到床上迅速入眠。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十点了,他不在房间里面面,早早起床上班去了。
我一个人窝在十平方左右的小房间里面,睁开双眼,迷迷糊糊的,嘴角应该有微笑,接着拿出手机打电话请假,老子今天不上班了。
而后,起床去了他所在的商店,他正在捣鼓阀门,边上放着比我们还要高得多的闸阀,共计八台,以及一些零零散散的,这些是今天要送到大兴那头北京奔驰厂的货物。
再次和阀门作伴,伸手搭上手轮,晃动起来,三四百斤一米八的铁家伙便走起路来,随着我的摆动一左一右的前进,最后停在车屁股后面。
我有点诧异自己还能熟练的做出这些事情,似乎昨天的我还在搬阀门,开单子,送货,和收货方打交道,扯几句技术上的专业问题忽悠,送上一根烟附着火机为之点燃,两人有说有笑的敲定这一车货,剩下的便是数钱。
他说,你不干阀门真是可惜了。
说着,他将阀门向前倾斜靠在车上,和我一起弯下腰喊着一二三,一起用力,加上车上的司机拉扯着首轮,一个三四百斤的铁家伙便轻松的上了车,准备旅行。
我笑笑,说,虽然可惜,但是可喜。
接着,余下的七八个大家伙一一上车,我们满身大汗。
前往大兴的路上,他握着方向盘开车,提示我戴上安全带,说,赶紧带上,被逮着扣两分外加五十元。
看他开车,我忽然怀念我们还在郑州时候的日子,我骑着三轮车,三轮车上满装着六七百斤的货物,他骑着电动车,油门拧到底,空出的右脚伸出搭在三轮车的边缘角落充当助力。于是本应犹如乌龟的三轮车飞速前进,超越一个个行人,一辆辆自行车或者电动车,迎来一道道惊异的目光。
现在我们再也没有机会那般胡来了。
还有,两辆面对面急速行驶的电动车,眼看就要撞上,却没有减速以及刹车的意思,就在即将相撞的那一刻一左一右分叉开来,晃出两道漂亮的弧线。
还有,在那一个狭长的仓库里面,阀门被我们像篮球一般抛动。
还有很多很多,多到回忆都忆不起了。
还有,我们差点打架的那一次。
还有,我酒醉之后撒尿到他床上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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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过他,我还是要回到餐厅继续上班,继续端盘子送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