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至春天,总想吃上一碗母亲炒的榆钱。
多年来,已经由一种期待变成了一种习惯。即使在外求学,母亲也会保存至冰箱等着我回来。成家后,母亲更是为了让我第一时间吃上新鲜的榆钱,托人从家乡带给我。
家乡的每年四月,家家户户都会吃上那么几次榆钱饭,如这个时节走到街上,碰到熟人,寒暄中总少不了“今年吃榆钱了嘛?”类似的对话,这似乎已成为家乡的习俗和传统。每当春风吹来第一缕绿色,一串串金黄的榆钱缀满枝头的时候,人们就会去采摘。采,其实在家乡的土话应叫“捋”,记得儿时和伙伴们相约一起去乡间捋榆钱,榆树大多高而茂密,胆子大的同伴就会上树采摘,而瘦弱胆小的我只能在树下观望,唯一的作用就是做接应工作。这样的经历在我看来已经是很冒险和刺激,回来后就会兴奋的对大人吹嘘,说自己怎么上的树,树有多高,说着说着感觉自己真上树了,而大人们听后笑而不语,现在想来,是要满足我的那么一点虚荣心了。
记得小时候,每当榆钱采来,爷爷奶奶就会耐心的开始捡,这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年幼的我会坐在旁边帮忙,但时间不超过3分钟我就失去了耐心,总会问,什么时候才能吃呢?这时,奶奶总会笑着说:“不急不急,我老了,眼睛不好了,你找找里面是不是有虫子啊?这样我的任务就变成了找虫子,这对年幼的我来说,是一件趣事,通常找到一两只虫子,就会打发半下午的时光。
当把榆钱蒂儿摘干净后,爷爷就会放到筛子不停地筛,记得当年家里有一个很大的筛子,每当爷爷拿出来,总会说:“这筛子是你的老太爷留给我的,有些年成了!”小时候,每次听到这样的话,我就想爷爷真抠门,现在爷爷走了,看着爷爷留下的东西,我才懂得这句话的真正含义,这何尝不是一种最朴实的思念。记得归有光在《项脊轩志》中写到:“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睹树思人,物是人非,谁都会在某一个刹那想起自己逝去的亲人。而现在,每当吃榆钱饭的时候,就会想起儿时围着摘来的榆钱转啊转啊,快乐的拍着手,嚷着叫着…恍惚间,我好像又看到了带着老花镜捡榆钱的奶奶,还有摇着大筛子的爷爷…可是那种幸福与快乐,却再也回不来了。
榆钱的做法,在我看来,稍有复杂,大概有以下几道程序:第一,拌。先将捡好洗净的榆钱沥干至六七成,然后倒入盆内,再将面粉、精盐、花椒放入拌均匀。第二,蒸。将蒸锅至火上,待水烧沸后,把拌好的榆钱放入蒸锅,大概三十分钟,榆钱就蒸熟了,此时蒸熟的榆钱因为有面的缘故,颜色发白,并不好吃,最主要的是下一道程序——炒。炒虽是最后一步,但却是关键所在,每次母亲做时,总会准备一小勺猪油放入锅中,就这么一个小细节,味道就会有很大区别,待油化开烧七成熟时,加入切好的葱花、韭菜花煸炒,再放入蒸熟的榆钱翻炒,边炒边加入少许精盐、花椒,一会儿,就看着发白的榆钱变成了金黄色,像一个个金色的钱币,又像是朵朵绽开的花儿,此时满屋清香四溢,沁人心脾,极是诱人。尝一口,鲜咸松软,极具风味。这让我想起家乡的另一样东西——风干馍馍,它的做法很简单,就是把蒸好的馒头掰成小块暴晒于阳光下完全脱水即可,它外表看起来很不起眼,甚至有些丑陋,所有第一次看见它的人都不会有半点食欲,但就是这样一种食物,令人回味无穷,我曾给外地的朋友这样形容风干馍,我说它带有家乡太阳的味道。我常常在想,要用什么来描述榆钱的味道呢,想了很久,却无法形容,因为它带给我的已经不是简简单单的一碗饭了,这里包含了太多的爱,从采到摘,从摘到捡,从捡到蒸,从蒸到炒,这一道道工序,都是一种爱的传递。我们从生到死,会经历多少次这样的传递,而在每个人心中,想必都有那么一两种食物和味道永远难以割舍。
那天,不经意间发现小区院子里也有一棵榆树,一阵风吹来,榆钱儿落了一地,突然想起清代诗人陈维崧的诗:“荡漾,谁傍?轻如蝴翅,小于钱样。抛家离井若为怜?凄然。江东落絮天。”看着那纤小的随风飘荡的榆钱儿,不禁感慨它生命的短暂,可此时,又多想变成那榆钱儿,飘啊飘啊,飘到那梦中的故乡,飘到那记忆中的童年……
此刻,我似乎又闻到了榆钱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