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将开启新的生活，陆高文的心潮澎湃，心中似有千言万语想要表达。研究生录取通知书的下达，他为之准备了三年，奋战了三年，最终给了他一个完美的答案，在经历过最初的一阵狂喜之后，陆高文平静下来，陷入了另一种情绪。

一个月前，单位就他入学研究生的去留问题，召开院务会研究后决定下来了，就是予以保留公职，但需要向单位缴纳五万元的保证金。如何缴纳这笔巨款，他有些费神，回到家，不知怎么把这件事开口向老母亲讲，父亲去世得早，两个姐姐均已出嫁且工作繁忙，家里只有年迈的母亲一个人。

母亲正在厨房炒菜，抽油烟机坏了，一直没时间修，昏暗的厨房乌烟瘴气，母亲忙碌着，不时传来咳嗽声，他在门边轻轻地叫了声“妈”，母亲似乎没有听见。对于他考研究生的事，母亲似乎并不赞成。有次她语重心长地说：“文儿，现在你的这份工作算很不错的了，是不是考虑不要再去考研了，再说你年龄也不小了，也应该安心下来踏踏实实工作，然后娶妻生小孩了。”陆高文望着母亲：“妈！”音量提高了一些，“你的意思我知道，但我有我的想法，我有我的追求，我真的不愿一辈子守在这个小城里。”母亲了解他个性，知道他的主意坚决，也不再说什么了。

母亲端着菜，转过身来，陆高文看到母亲苍老的脸，惊觉母亲怎么一下子这么苍老了，年轻时母亲很漂亮的啊，他心情太复杂了。父亲走后，母亲含辛茹苦一手把他们三个孩子拉扯大。现在母亲老了，他是家中唯一的男孩，家里的顶梁柱，本来该在母亲跟前尽孝的，却要打算去外地开创事业。陆高文真的很矛盾。但好男儿志在四方，他这样安慰自己。

他故作轻松地对母亲说：“单位的决定已经下来了。他们同意我走了，但要缴纳五万元的保证金，保留公职。”“五万？”母亲显然有点吃惊。“文儿，你的事你自己决断，当妈的不再干涉你了。只是，你现在有那么多钱吗？”陆高文摇摇头。两人坐下，缓缓地吃着饭，谁都没有说话。楼上不知谁家的小孩挨骂了，哭得很伤心。两人的心里都乱糟糟的，母亲叹了一口气，俩人继续吃饭。

吃过了饭，他躺在沙发上看手机，一个陌生电话打进来，他接了电话，对方的声音他一下子听出来，是陈依虹，他的前女友，不由得内心一阵颤抖，声音也变得紧张起来。

“高文，听说你终于成功了！祝贺你！”

“谢谢你，谢谢你还记得我！”

“晚上有没有空，想见见你。“

一阵沉默后，陆高文答应了，约在了“梅花三弄”茶室。他和陈依虹相亲认识的地方。活泼开朗的陈依虹对生性腼腆的陆高文一见钟情。当时陆高文还在一个建筑公司上班。用陈依虹的话来说，她喜欢这个戴眼镜文质彬彬的男生，称其有气质，在他身上看到了一种潜质。

相亲后，陈依虹特别主动，隔三岔五来找陆高文，他哪里架得住这份热情，两人很快确定了恋爱关系。但陈依虹的父母最初没有答应。最终拗不过这个倔强的女儿，勉强答应，但不十分看好这个女儿的男友。

当年陆高文决定考研究生的时候，陈依虹开始闹脾气了，她在一个幼儿园里当老师。她说，这辈子她没有能力也不可能再换工作的了。而陆高文一旦考上研究生，回不回这县城，就很难说了。所以，她百般劝说兼百般阻挠。但陆高文也是个犟脾气，你越不要我去考，我偏偏要去考。那段时间，过得鸡飞狗跳。陈依虹为这事，在陆高文面前哭了好几场。有好次，陆高文心软了，也想老老实实待在这个县城里算了，与陈依虹结婚、生子，平平淡淡地过一生也还是不错的选择。

但他不想认命，他始终相信，命运的选择权在自己手中。当年高考，其实平时成绩中等偏上的他，居然考试临场发挥失误，离专科线居然都还差了两分。让老师和同学都大跌眼镜，很多同学都上了本科，他最后录了一个委培生，混了一个大专文凭。毕业后，他不甘心，很快就拿到自考的本科文凭。

过了两年不痛不痒的生活后，有次参加同学会，他惊奇地发现，当时高中班上的一个学渣，现在居然考上了研究生，到省城上班去了，这次回来，春风得意的模样在人群里很显眼。陆高文有些受刺激了，高中成绩他不知碾压他多少倍，如今别人都已经有些成就了，他还在原地踏步。那次同学会后，他就下定决心考研究生了。经过他的努力，现在他终于如愿了。

陈依虹晚到了几分钟，他见陈依虹一袭黑衣，更添一种端庄妩媚，内心升起了无限感慨。

“我要结婚了。”陈依虹淡淡地说。

“啊？恭喜你呀。”他有点吃惊。

“高文，我原本以为我结婚的对象，是你。”

“我们都结束了，过去的事，就不要提了吧”

当年陈依虹苦苦哀求，在陆高文面前提出“要她陈依虹还是要去考研究生”的夺命追问，陆高文表达的意思是先考上了，后面的事两个人再一起努力想办法。但陈依虹不依不挠，只许他选择一个。劝说无效后，陈依虹救助于父母，毕竟她深爱着高文，想父母帮着劝劝高文。没想到，那次协调工作没有谈成，陈依虹父亲护女心切，一时冲动，骂了陆高文几句，还打了他一巴掌，闹得不欢而散。陆高文痛下决心，与陈依虹分了手。两人至此无交集。这次见面也是三年以后。

今非昔比，物是人非。一个要走，一个要嫁。曾经的双飞劳燕，各自西东。

两人在茶室，更多的是无语，更多的是怀念。坐了两个钟头后，各自怀着心事散去。陆高文晚上以为会想很多，但一回家，母亲已经睡了，他倒在床上，竟然一觉到天亮。

第二天他还在整理报表，隔壁办公室的朱姐过来了，朱姐一向对他很好，等他象他亲姐姐一样，嘘寒问暖一番，她开始切入正题：“小陆呀，我觉得你有点不值得呀。你想想呀，你好不容易调到这边来了，单位待遇这么不错，你何苦要去冒这个险呢。”“不值得？冒险？”陆高文长期以来一直在拼命地想如何考取研究生，对于所处的境遇不是没有想过，但他也没有想得这么极端过。

“再说你三年研究生毕业后能找到这么好的工作吗？有时可不一定啊，我真替你有点着急啊。你都是已经三十的人了啊。我真怕你丢了西瓜，去捡芝麻。”朱姐快人快语，把心里的担忧都明明白白地告诉了小陆。陆高文当然明白朱姐的一番苦心，但是自己已经拿定了主意，这是坚决不能改变的了。他冲着朱姐一笑，说：“朱姐，我会努力的，为了自己的将来更好。我也相信我未来会更好。”朱姐看他笑得这么灿烂，也如此自信，便不再说什么了。

没考上之前只考虑怎么考上的问题，考上了还是面临这么多抉择问题。陆高文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打起精神，把手头的留下的工作努力完成好。

这天陆高文上班，接到了老友张耀川的电话，电话里他兴奋地恭喜了陆高文，然后说一定要给陆高文饯行。晚上陆高文到达川江酒楼的时候，张耀川已经等在那儿了，张耀川只比陆高文年长一岁，儿子都已经四岁半了，陆高文想到自己还是孤家寡人，目前连女朋友都还没有，真是感慨万千。几杯啤酒下肚后，两人的脸都有点泛红，话也逐渐多了起来。张耀川说：“老弟，我还是相当佩服你的。我现在就是想考研，也是有这个心也没这个力了。老弟，前途无量啊。佩服佩服。”陆高文说：“你现在有妻儿在身边，享受着天伦之乐，这何尝不是种幸福呢。而且你的这幸福是触手可及的，实实在在可以感受到的。而我，幸福还只是个未知数啊。”

“但你的前途可以说是光明的，至少是充满希望的，因为你的起点至少高了不少，而我，只有一辈子窝在这个鬼地方了。”耀川有点唏嘘，是呀，每个人讲起自己的人生，说起自己的遭遇，都是有一肚子苦要诉说的。“以我现在的工作环境，他们都说我不值得去读研？你说呢？”“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只要那条路你认为值得。”那晚，两人都喝醉了。

自从打算考研之后，陆高文就象着了魔一样，为着这个目标，他可以说是倾尽了全力。为自己定下了“四不”政策，即不看电视，不上网，不看闲书，还有一条就是不再交女朋友。陆高文第一次考研差了十几分，主要是英语拉下的分，他的英文底子不行，打小就没有学好。但他是个永不服输的人，开始恶补英语。第二次考研，没想到他考前重感冒了一场，昏昏沉沉地进了考场，分数比第一次都还要低。陆高文发誓再最后拼一次，若这一次不成功的话，就安安心心地工作。不再想考研的事了。考研的梦啊，萦绕在他心头，始终放下不。第三次，他终于圆梦了。

与耀川告别后，陆高文一个人走在深夜的街道，冷风徐徐吹在脸上，他清醒了一些。去或留，这确实是个选择的问题。但他去意已决，这一点勿庸置疑。除了保证金的问题外，唯一有点担心的是家中的一切和家里的老母亲。

回到家，母亲居然还没有睡，显然在等他。“文儿，过来。”母亲招呼他。他过去挨母亲在竹椅沙发上坐下。“咱们的那套集资建房，干脆卖了，我们再去买套小的，够我老婆子一个人住就行了。余下的钱你去缴单位的保证金吧。”卖房陆高文不是没想过，不过从母亲的口中提出，他深感内疚。几年的心血啊，但现在燃眉之急是缴纳保证金，好象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妈！”陆高文想说什么，好象是说谢谢，又想说对不起，但都说不出口。“家里的一切你也不用担心了，还有你两个姐姐呢，你安心去读书吧。早点休息，明天还要上班。”母亲轻轻地说，还是那么慈祥。

接下来，陆高文每天都忙忙碌碌，每晚一挨枕头就睡着。看到他的人都说他瘦了，是呀，事情太多，操劳操心的事太多，不瘦才怪呢。首先是把当初的集资还没入住的房子卖了，那是套小区型电梯房，卖了二十几万，他马上停蹄地四处奔波给母亲买了一套一室一厅精装小户型，接着是搬家，收拾行李，忙得一塌糊涂。陆高文他就是要破釜沉舟，不给自己留后路了，他根本没打算回小城了，从内心里，他已经和小城诀别了。然后，他陷入了一轮又一轮地饯行会中，有同事的，有朋友的，有家中亲戚的。每一次他都不让自己喝醉，他要好好地把握最后的一段时间，好好感受一下亲情和友情。

唯一醉了一次是在家里的告别宴上，他喝了一杯多白酒，醉了的他语无伦次地反复说他对不起母亲、对不起姐姐，不能亲自在跟前服侍，他真的有些内疚，亏欠太多，两个姐姐虽有埋怨，怪他要狠心远走他乡，但也表示支持。当晚姐弟仨在一起述说，一起回忆，一起憧憬，忍得母亲在一旁眼眶湿湿的。

一切事情都处理妥当，再过两天就要入学报道了，新的生活已经在向陆高文招手，马上要投入另一种全新的生活了，他有些忐忑，有点兴奋。这夜他失眠了，翻来覆去没有睡意，他干脆起来，靠在窗边，遥望星空，打开手机点开一首歌：

终于还是走到这一天

要奔向各自的世界

没人能取代记忆中的你和那段青春岁月

一路我们曾携手并肩

用汗和泪写下永远

拿欢笑荣耀换一句誓言

夜夜在梦里相约

放心去飞    勇敢地去追

追一切我们未完成地梦

放心去飞勇敢地挥别

说好了这一次不掉眼泪

这首歌他曾经非常喜欢，也喜欢哼唱，此时此刻再听到这首歌，他哭了，哭得有点尽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