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首在上,仅以此文,献给消逝的土地,老去的村庄,劳碌的人群,迷失的孩子和我的童年。
——题记
【壹】田野之间
夕阳缓缓下落,余晖沉在老人的脸上,凹凸不平,像不远处破败的大山,沟壑纵横,形成一圈圈不规则的年轮,写尽了光阴里的故事。
眼前,是一片枯黄的苞谷地,因为天旱少雨,杂草丛生,谷粒都很瘪;身后,是一条曲径蜿蜒的马路,延伸到大山的尽头,稀稀拉拉的货车去了来,来了又去。
远处,轰隆隆的铲车在山脉之间来回奔波,开辟着一条条“康庄大道”,刺耳的轰鸣像咆哮的野兽,幸好老人有些耳背。
他突然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房子错落有别,田野总是一片绿油油,到处都是村里人忙碌的身影,年成也是极好的,五谷丰登。
那时候还没有漫山遍野的柏油路,麦垄一个高过一个,是所有人一年的盼头。那时没有形形色色的网,那时的土地和那时的人一样,可以自由的呼吸,自在的生长。
后来啊,老人就成了老人了。
三年前儿子给他买了老年机,和儿子一起捣鼓了几天,他才记住一个键,儿子很不耐烦。后来不管走到哪儿,他都把它揣在兜里。
天色暗下来,手机安静如常,倒是起风了。老人颤颤巍巍地起身,一个踉跄不稳,又重重的坐了下去。发黄的老木凳“咯吱咯吱”地响,极不情愿。
“回家了,老伙计。”老人自言自语,腾出一只手,把快要熄灭的烟斗使劲在木凳上磕了磕。起身裹了裹身上掉色的棉衣。那是老伴儿走之前买的,没舍得扔,缝缝补补下来,还能穿。
老人迎风泪的老病根儿,一直没治好,只得躬着腰掏出洗的发白的手帕,擦了擦眼眶。蹒跚的步履渐行渐远,遗留了一声叹息,一直尾随到生命的尽头。
叶子在大风中飒飒作响,似乎婆娑着抗拒老人的欲言又止,又似乎在诉说:
“回来吧,回家吧!”
【贰】路口之间
夕阳缓缓下落,余晖打在男人的脸上,“高原红”透着血丝,看起来格外残忍,空洞的眼窝竭力聚合,这样子才能看清公交车路牌。
刚干完活,衣服换的崭新,像乡里要娶亲的新郎。男人不想被歧视,他怕这个城市嫌弃的眼神,可明眼人一看就知晓他是这个城市客人。
车来了,所有人一拥而上,绿皮车不满意,嘎吱嘎吱地反抗,周围散发着劣质香水和宰鱼匠汗水的腥臭,还有男人身上泥沙的味道。
城市里高楼林立,鳞次栉比中多多少少有他的功劳,可其中没有一间属于他。生命的恩赐那么多,他却偏偏成了一个流放者,他被命运平等的偏爱着、宰割着,在这场战役中,他从来都是忍辱负重。
三平米的地下室,打理的井井有条,一双鞋,一张小床,一张发灰的全家福,上面是老人和孩子。在灰暗的灯光下,乍看起来,很像那么回事,很像——一个家。
用热水冲了一包泡面,男人边吃边记账:买泡面用了两块五。热水壶是一年前买的,花了十五块钱。
躺下后,觉得有些湿冷,他只好把垃圾堆里捡的棉大衣盖在被子上,遮住有破洞的地方,捡到棉大衣的那天,他兴奋的一夜没睡。
这一夜,他睡得很安稳,顺带做了个甜美的梦。
梦里,是故乡三月的桃花盛开,色彩斑斓,老人们晒暖扯闲,孩子们在田间玩耍,连绵的青山静静盘坐,潺潺流水浇灌着一垄垄麦田,它们齐声应和着梦境:
“回来吧,回家吧!”
【叁】时光之间
夕阳缓缓下落,余晖撒在他的脸上,洋溢的笑脸像一幅纯色山水画,盛载着许多童稚喜乐。
他奔奔跳跳着回家,顺手捡起垃圾,老师说过,这是好孩子应该做的,和认认真真写完作业一样重要。
五岁那年,他能够帮妈妈刷锅了,脚下踩着很高的木凳。九岁那年,他做了第一顿饭,饭糊了,粘了锅,妈妈笑着摸着他的头,然后吃了满满一大碗。
末了,他偷偷抬起头看妈妈,一滴眼泪掉进妈妈的碗里,“一定是饭不好吃”他暗想着,“下次得做好点儿”。
他喜欢和别的孩子一起弹玻璃球,喜欢打纸包。他喜欢听妈妈做饭时唱的歌谣,还有那些曲折离奇的睡前故事。
他喜欢天空,蔚蓝的,澄澈的,晶莹的,以及偶尔阴沉灰暗的,都喜欢。他喜欢掐着指头数数,超过“十”就会把妈妈的手拉过来借用。能数到几百的时候,就开始倒数着爸爸回家的日子。
什么时候可以长大啊?他总会这么想。
他想长大,那样子打架就可以不用怕隔壁的小胖,那样子他就可以去很远很远的地方,那样子他就可以照顾自己和爸爸妈妈。
高中那年,他在书里看到:每个梦想长大的孩子,是因为不能预料时光会给他多少刁难。
对着镜子,他想了想孩提时的那个梦想,然后笑了笑胡子拉碴的自己。
跨过二十岁的门槛,他像极了一个虔诚的佛教徒,用善良和慈悲回应往昔的一切,然后期冀被温柔以待。
谁不怀念那些被偷走的旧时光,谁不想拾起那些不肯言及的梦想!笔尖散落在白纸上,开出一朵朵妖艳的花儿,它们就成了鬼魅魍魉,诱惑着他,他不自觉的应和它们:
“回来吧,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