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跳跃火苗的照耀下,两具泛着铜色的身躯像是两棵在春天里迅速抽芽猛长的藤条相互疯狂地缠绕扭曲,想法设法地占领对方的阵地。在那逐渐熄灭暗淡的火光中,明明晃晃地映照出草丛中那两具镶嵌在一起此起彼伏的身体。无数的萤火虫萦绕在他们的周围,如烟火般用它们生命中剩下的光明为他们照亮。
慢慢地周围的一切开始变得平静,她轻扑的热气打在他渗着汗水的胸口,随着汗液又渗进他的肌肤,融进他的血液。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流下的眼泪,当她有意识的时候泪水已经在眼眶的周围凝结。
“对不起!”他隐约地看见她眼角的泪痕说。
“嘴上说不行,身体很诚实嘛。”她微笑着说。
他没有说话,背过身去。她从后面抱着他,把脸贴在他厚实的腰板上,清晰地听见他扑通扑通的心跳声。第一次让她真正找到了作为一个女人的尊严和体验,这一次让她感受到了一个男人的阳刚和“霸道”。
她拿过他手上的烟,吸了一口,被呛住。
“吸烟对身体不好。”他说。
“那你还吸。”她把烟头靠近他的肩膀,他感觉到一阵炽热,下意识地夺回她手上烟。她俏皮地笑了笑。
草丛里的火堆已经熄灭,只剩下一根根干枯的木炭还发出最后的暗红。周围的草丛恢复了窸窸窣窣的虫鸣和河水流动的声音。清幽的月色打在他们汗渍未干的肌肤上,混着花香和青草香味的空气中参透着他们汗渍的味道。
今晚,注定是他们这一路甚至是这一生不一样的夜晚。
第二天,他们的心情就像风和日丽的天气很美丽,他虽然没有太大的表现,但从他开车的状态已经看得出来,而她一边哼着不知名的旋律,一边举着DV对着外面迅速划过的路景,透过显示屏看着一帧帧不经修饰的却已经很美的画面。她慢慢地把镜头从窗外转向正在开车的他,他看了看她。
“专心开你的车。”她说。
“你怎么戴这么戒指?”他看见戴在无名指上的戒指,还是想伸手去夺回去。
“都是你女朋友了,不能戴啊?”她问。
“什么时候说你是我女朋友?”他问。
“昨晚我叫你把我当成你现在的女朋友,你沉默表示承认,而且还直接……做了。”她噘着嘴说,“没经验真可怕。”
“戒指怎么会在你手上?”他沉默了一会问。
“捡的。”她回答。
他用怀疑的眼光看了看她,她故意转移镜头,对着挡风玻璃外面。
原本早上他的心情还很好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下午他却变了另外一个人似的,突然间就沉闷了起来,连开车都有些心不在焉。
“笑一个。”她把镜头对准他的脸。
他没有理会她,表情有些僵硬。
“怎么了?”她问。
“你们男人每个月也有那么几天?”
“是不是累了?”
“要不要我换我来开?”
她看他一个问题也没有回答,有些担心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鲜血忽然从他的鼻孔里流下来,很快漫过他的唇。
“真的来了?”她急忙地连抽了几抽纸巾,还不晚打趣道。
他忽然急刹车,把车停在路边。她拿在手上的纸巾还没来得及递给她,他已经推开车门,朝着远处奔跑。她拿着纸巾的手忽然僵在半空,当她回过神的时候,愣了一下,接着慌张地推开车门,朝他大喊:“你怎么了?”
他没有任何的回应,一直的往前奔跑。
她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感觉不对劲,于是也随着他的身影跑去。“你跑什么啊?”她边跑边问。当她追上他的时候,他已经停下来,驼着背,双手撑在膝盖上。
“你干嘛跑啊?”她已经上气不接下气。
他没有回答。他脸上流出的汗水和还没有停止的鼻血一起滴落,重重地砸在路面上。
“你怎么了?”她着急地把他用纸巾捂着他的鼻子,然后扶他到路边坐下。好不容易帮他止住了鼻血,可她的满手都已经是血迹。她看着满头大汗,呆若木鸡的他,彻底被吓了一跳。“流那么多的血,干嘛还这么拼命的跑啊?”她疑惑地问。
“你说话句话啊,急死人了。”他的沉默让心急如焚的她有些不满,于是用力摇了摇他的肩膀。
“我的时间不多了。”他又沉默半晌说。
在之前他也说过同样的话,可是那时候的她至多把它当成一句玩笑话,而现在她的心里惶恐不已。“你真的有病?”她问。
他沉默不语。
“什么病?”她问。
“肺癌。”他想他不应该在隐瞒。其实之前他也不是隐瞒,只是不想把自己的病痛告诉外人,博得同情。
她突然如晴天霹雳,脑门轰轰作响。“那你干嘛不去医院治疗啊?”她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哽咽着问。
“已经治不好了。”他说。
“你不去治,怎么知道啊?”她问。
他没有回答。
“还有多少时间?”她还是忍不住问这个问题。
“半年。”他回答。
他的答案就像一块巨大的石头重重地砸在她的心上,痛得她让她喘不过气。她没有在说任何的话,独自回到车上。她不知道是如何回到的车上,也不知道用了多长的时间,回到车上的时候,太阳正好已经落山,远处的天边露出最后一道暗红色的晚霞,看上去很美,但这世上的任何的一种美也无法冲淡此刻她的悲伤和难过。
她毫无察觉他是什么时候上的车,当回过神的时候,他正点着一根烟。她看着他吸烟的样子,一口一口的吸,忽然间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拔出他嘴里仅剩的半根烟和放在挡风玻璃下的半包烟,一起抓在手里用力揉了一下,往窗外扔去。“都没救了,你还抽。”她激动得哭了。
他没有任何的生气,反而显得更加平静,也许是坦诚后的轻松,又或许是看透生死后的大度。“现在多抽几根,就当生前为自己多烧几根香。”他说。
“烧你妹。”她用力地握着刚才抓烟时被烟头烫伤的手掌,一脸的痛苦的表情。
他拿过她的手,一个个地掰开她紧握的手指,手掌上被烫出一个红印。他用手指轻轻地在手心上揉着来减轻她的疼痛。在他抬头看的一瞬间,她别过脸,往窗外看,泪水不停地往下刷。
“对不起,我应该早点跟你说。”他说。
现在的她多么的希望他这辈子都不说,那怕是再晚点也好。
“你后悔了?”他淡淡地问。
她没有说话,泪水顺着脸颊,漫过双唇。
“我会找一个地方,让你离开去寻找你喜欢的生活。”他说。
她把手从他的手中抽出来,紧紧地握着手掌,吸了吸鼻子说:“那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管。”
“你的路还很长,而我的路已快到尽头。”他说。
她没有说话。他也没再说话,启动了车子,继续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