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四月十三日。
我是景宇。
现在我走在山的下坡路上。我的脚趾用力地扣住地面以至于不会栽翻在这陡立的坡道上。要是地心引力什么的不存在该多好,我气喘吁吁地向山底奔走,脑海里除了刚才惊魂未定的事外,全是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了。
我来山上是为了拜祭一个死去的故人,可是有点奇怪的是,这个山上有十几处墓碑,每块墓碑上都是我要找寻的人的名字。接下来就发生了更荒诞的事——我遭到了追杀。此时此刻后面的人没有追来,这倒是让我心中狂喜,却又忍不住忐忑起来,那个蒙面的人究竟是为什么想要杀死我?我实在不明白,种种莫名的疑团让我以为,他就是那种抱有纯粹的杀人狂的心来对我干这种事的人。可是我知道不是这样,他并没有享受这个过程,他害怕的连手都在抖,然而他依旧想杀死我,追着我,匕首在他面前狂划,没有一点技法,对,他应该是那种不适合杀人的人。于是我突然愧疚起来,觉得自己一定是干了一些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才逼迫别人那样做。
想到这里的我此时已经下了山来到了主干的高速公路。这里竟然有没上锁的车!我的好运气让我再一次忍不住害怕起来,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我就是这样的人,是那种不习惯有太多光亮照到我身上的那种人。况且我的担心不是毫无道理,万一在我偷车时车主来了,我的不道德就会公之于众,这是我向来畏惧的事。
我伫立了好久,期间伴随着不住的回头张望,我好像隐约地发现山上的树干轻轻晃了晃,虽然那十有八九是风造成的,我还是借此给自己找了一个不得不偷车的理由,这个理由很充分:我如果不这样做就会被杀死。
启动引擎的那一刹那我止不住痉挛了一次,在快感到来的同时我身旁的风景也开始了倒退。接下来就只要这么一直开下去就好了,我慢悠悠地自语着。在摆脱了离奇的遭遇,大脑经过了一番休整后,我才开始静静地思索这一切的缘由。
如上所说,我的名字叫景宇,至于我为什么要叫这样的名字,我已经不可能再知道了,给我名字的那个女人老早就不在了。我是个单亲家庭的孩子,除了父亲和我这个儿子外还有一个姐姐,三个人就这样一直生活着。可是情况并不是一直维持到现在,3年前,也就是在我上高二的时候(此年也正是我退学的时间,和姐姐一样),爸爸再婚了,和一个同样潦倒的女人,并且这女人还带来一个比我小1岁,比我姐小3岁的女孩。父亲没让她改姓景,并且由于我从来都不喊她的名字,我并不知道这个跟我生活了三年的妹妹的名字。在女人嫁进来不久后,爸爸就再次变回了原形,凡是有一定长度的东西,都能被他拿来挥击在那个女人身上。不过这样的情况正好是我和姐姐想要的,我们不会像一般单亲小孩那样竭力反对后妈进门,相反的,我们一直在渴望着这样一个角色的到来,她能像一只替罪羔羊一样把本应该由我们忍受的痛苦夺去。这样一来,爸爸就很少再管过我们了,他针对的人只有那女人一个。
我和姐姐在得到了人身的保障之后,才开始有闲心去注意那个小我1岁的女生。这个女生明明有着15年的生活历程,却拘谨胆小得像个孩子,我们姐弟看到这样的她就很恼怒,她的外貌还不错,可是那做人的样子就好像从前时刻面对着爸爸的我们一样,让人恶心得想把能呕的都呕吐出来。
因此,抱着这样的厌恶感,我觉得无论对她做些什么都是无所谓的了。当然,我和姐姐的受教育程度让我们仍然摆脱不了一个遵守道德,崇尚理性的思维。我们虽然会把她的饭偷偷抢走,但也不会立即倒掉叫她慢慢饿死,道德告知我们不能这么做,所以我们只是把一些蟑螂蜈蚣扔进去搅在一起,再叫她吃下去。之所以没用逼迫这个词,是因为每次都是出乎意料的,我们的妹妹既不反抗也不哭,而是乖乖地把它们统统咽下去,这样的举动使我们对她的厌恶感更深了。
我们三人都是处在没有学上的境地了,因此空闲的时间简直是一大把,姐姐为了和我一起商量玩弄妹妹的好方法,连工作都辞了,她把他在外面随便结交的说是男朋友的人找来,就开始制定了我们的构思。
我的思绪到这里就突然止住了。“对了!”坐在汽车里的我猛然用手拍着方向盘大叫起来,此刻的我看起来一定睿智无比,“原来是姐姐!”我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联想到刚才那个杀人狂的身高与体型,我眼前的迷雾被我自己制造的风已经吹得干干净净。
“她一定是为了掩埋那件事情,怕我泄露了风声。”我喃喃自语,眼神开始坚定起来,准确的说,是我的眼神开始变得凶狠起来。
那么就没有别的办法了,我只能杀了她。我突然就得到了这么一个结论,就好像是老早就想到的,只不过在此时此刻我的道德立场显得更充分有力一些。
(2)
四月十四日。
我是景男。
现在我走在山的下坡路上。之所以还没有奔跑起来,一方面是由于这山道实在太陡,另一方面就是我已经全然没有了可以使我的双脚同时离地的力气。然而我仍然像现在这样一刻也不肯停地走着,是因为刚才我在山上遇到了太可怕的事。要是这山坡能像超市里的自动电梯一样载着我往下就好了,我的思维由于过于紧张开始忍不住东拉西扯起来。
从刚才开始我就一直处于绝望的边缘,然而现在我竟然还能走动并且不见后面的人追来,我心中的光似乎又亮了起来。我双腿的轮换开始慢慢脱离了我思维的控制,我又忍不住想起了刚才的险境。一个蒙着面的高个男人挥着匕首向我冲来,我虽然从他挥舞的动作中看出他一定不是合格的杀手,可是在他身后散落在地上的手臂、残腿还有整块的躯干告诉我,无论如何我也不能掉以轻心。可是事实证明,那蒙面的人确实少了些本事,连我这样从小身体羸弱的女人都追不上。想到这里,我不禁对那个散落在他身后的尸体发出默默地鄙叹并为他的死感到羞耻。
然后当我看到我的面前竟然停着一辆未上锁的汽车时,我心中的光亮已经照满了我身体的每个部位。可是这只是一瞬间,之后我便为难了起来,我是那种道德观念特别强的人,举个例子吧,上中学的时候我因为怕自己上厕所时让别人等着,总是要等到厕所里只剩我一个人时才敢上。如今的情形就好像当时一样,我真的不善于给别人制造麻烦,我害怕别人会因此而厌恶我。
在我停缓之际我注意到了这辆车的车牌号,这个车牌号就和车子本身一样破旧,然而我还是清晰地看见了上面的一串数字,我跟着数字缓缓读下去,忽然感到莫名的熟悉,接着我便自顾安心起来,这好像是自己家的车。其实我并不确定它是不是,有好几个数字我都不记得了,也不去管发生这种巧合的逻辑性,但是如果不这么想的话我怕我真的会被我高尚的道德观所害死,因此我终于堂而皇之地坐进了车里,熟门熟路地发动了引擎,这欢快的感觉我总觉得似曾相识。
除了在遇到那个蒙面男人的时候我害怕得发起抖来,之后反而都还勉强能使自己镇定,可是如今坐在车里处于安全的我却又被这种恐惧感一直淹没到我的喉咙口,让我难以顺畅地呼吸。我之所以害怕是因为我看出来那个蒙面人对我有着很大的芥蒂,我不喜欢这种被人痛恨的感觉,假若他只是兴趣骤起,随随便便地想把我杀了,那我就算是死了也许也会比现在好受。但是还有一件更令我害怕的事情就是,我大概已经猜到了这个人是谁。
我生活的圈子很窄,我甚至不敢对别人随意说起我的经历,因为那些东西很难被人叫做“人生”,这么说来,也可以理解为,我的生存并不是作为人的生存,它类似于一些更卑微的东西。不过如今也多亏了这点,让我不用经过太多思考,并逐一排除就能准确地锁定那个恨我入骨的人的身份。
我之前已经提到过我有着更加强烈的道德观念,其实这集中体现在我对我妹妹的爱上。我妹妹和我弟弟不一样,妹妹是后来跟着我们的后妈进的家门。说起来她也算幸运,明明进了我们这样的家,竟然没有收到过我爸爸的热情招待,身子一直白白净净的不见一点伤痕,对于这点我就羡慕了她好多天。可是久而久之我和弟弟都发现了,即使这样我们的好妹妹还是畏惧着周围的一切,我因此对她的不争气有点恼怒:我不能让她和我一样谨小慎微地过完一生。于是我知道我这个做姐姐的有着义不容辞来指导她的责任。我和弟弟为了帮助她走出阴影,不仅在她的饭里搅进蟑螂蜈蚣,还有一次将她的衣服扒光,把她扔进井里让她呆了一晚上才捞她起来。可她总是没哭没闹的让我明白我之前的办法都没有起到什么效果。以我自身的经历我知道,想要坚定地活下去,在此之前就一定要受到足够分量的苦。于是我为了自己的妹妹,不惜抛弃工作,并且和我最亲密的人——我的男朋友进行了计划的制定,不过在此期间我的弟弟也加入了进来,这种感觉很美好,就好像是一家人齐心协力帮助亲人渡过难关一样温馨感人。
计划的过程一直很顺利地进行着,除了这之间发生的一点小差错外,简直可以称得上完美的救助行动,直到如今我仍然记得妹妹终于露出了羞愤的表情和干红的眼圈,还有她旁边的我的男朋友满足的表情。
这个表情突然在我脑海中定格住了,我端详着这幅我之前一直最爱的嘴脸,可是我突然意识到这表情不是向着我的,我由于身子太弱承受不了某种运动。想到这里,我失声哭起来,腰背简直直立不起来,像一个软体动物一样摊在方向盘上。“我明明喜欢你啊,你却恨得想要杀我。”我连喊的力气都没有了,这比我当时走下山坡时还要累。
然而一切飘零的思绪就好像是事先布置好了的一样,我顺理成章地得到了这么一个结论:
我只有杀死他。
(3)
四月十五日。
我是季川。
现在我走在山的下坡路上。由于太过慌张的原因我的身体倾斜得超过了极限而笔直地滚了下去,事实证明人就算是在这么危险的情境下还是会抑制不住地想这想那,我的余光里是飞速旋转的画面,脑海中却呈现着刚才在山上面的画面,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好像是时差没有倒过来一样,我的身体此刻正在下坠,而我的思绪却往回追随。
我之所以如此地慌不择路是因为我在山上看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东西,倒不是一片刻着相同名字的墓碑。我由于一些不得已的原因才来到这里,果然就会发生一些我不情愿发生的事。当我在山上寻觅着什么时我突然听到身后有一阵扑通声,说是一阵,是因为那不只是单纯的一声,而是就好像是散了架的零件被倒在机床上的声音一样,绵密得令人不安。接下来我就做出了我至今为止最不明智的一个决定:我缓缓的回头,结果什么也没有,可是当我把目光再往下调一点的时候,我看到了一堆散了架的肉体匍匐在我的脚下。我猛然后退一步,基本是像类似生物学里面的手指碰针尖那样的条件反射。此外我就没有观察到任何大的动静了,可是我一向是一个心细的人,我注意到右眼界不远处的草丛在异样地颤动,于是我便扭头跑起来,这才导致我现在的余光里的旋转得以顺利进行下去。
我正这么想着刚才山上令人生呕的一幕时,不料一个庞然大物迅速地向我撞来,准确的说,是我在滚到山底时倒霉地撞到了一件铁皮做的物体上。我吃痛地叫出了声,随后小声地骂了几句,我本来是从来不骂人的那种人,我觉得做这种事的人太容易暴露自己的凶恶,所以还是把它藏在心里的好,这样比较安全。可是就在我觉得自己倒霉透顶的时候,我意识到我撞上的是一辆忘记上锁的汽车!我迅速向四周张望起来,周围是一片自然景象,连一点可动的生物都没有。于是我缓缓转过头开始盯着这辆车做思想斗争。我其实是个很胆小的人,这一点像我妈妈,我们两个这辈子做过最伟大的事情,恐怕就是把一直虐待我们的爸爸给杀了吧,不过事情在那之后也没有什么改善,我们两又寄人篱下,开始了跟以前一样的生活。想到这里我开始发现这辆汽车的轮胎已经有点瘪了,这让我明白过来,原来这是一辆被人遗弃的汽车。硬要这么说,实在有点牵强,但它现在就像是我的救命稻草一样。
我迅速地上了车,忽略插在汽车中的钥匙与我的假设相违背的事实,转动了引擎,忽然我的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像是做成一件大事一样令人舒畅,连刚才遇见的恐怖的场景都在我脑海里被暂时搁浅了。可是时间一长,那幅画面又盘踞在脑海里越来越深刻。“1,2,3……4”我左手扶着方向盘,右手在空中比划了4下,这代表当时在山上看见的断臂的数量。我愤恨地将拳头打在方向盘上,“那个家伙果然不放过我…”,说是那个家伙,其实我并没有熟到可以这样叫他的程度,况且他比我长一辈。
我是什么时候来到这座城市的已经完全记不得了,对于自己的过去我好像丧失了某些记忆,童年玩伴,亲戚什么的统统记不得了。不过这样也挺好,从爸爸长期对我的打骂中我也可以隐约猜到,那不是一段美好的童年。这么想着突然觉得有点冷,父母这种存在究竟有什么作用?他们不过是教会我现实的残酷罢了。
这么说的我是有充分根据的,因为现在我已经明白要杀我的人就是这样一个为人父亲的角色了。我对自己记忆最清晰的地方就是一个半月前的那件事。我一如既往地混在一堆抽烟喝酒的人中间,觉得这样的他们都是一群废物,不过那时候我在干些什么?对了,我左手揪着一只酒瓶,右手用两根指头夹着一根烟。我静静地跟他们走在一起,并不是说我是跟他们一样的人,只是觉得一群废物毕竟在数量上占优势,我一个正常人是没有立场的,所以就暂时伪装一下,瞧着他们都被我骗过去的样子,就想大笑起来。
可是那天有点特别,我跟他们早先道了别,然后来到了一户人家的院子后面,那里有一个女人的身影。我没有惊讶,因为我就是为此才来的。我在那一日的两天前被我最爱的人——我唯一的女朋友问道:“我想让我的妹妹尝到人生的苦头,教她真正的独立,可是该怎么做呢?”“你把她变成一个女人不就行了,”我随口说道,然后怕我的爱人没听懂,我又补充,“就是说,我们可以夺了她的贞洁。”我爱人的弟弟此时也凑了进来,我们三人简直一拍即合。
于是才有了那天我看到女人身影的事。我快速并静悄悄地走过去,女人的身影渐渐明朗起来,是一个身材瘦小的女孩的背影,面对这么弱小的身躯,我的担忧一下子就消除了。我只用左手从后将她环抱固定住,右手将一团我事先准备好的简易口塞强硬地塞进她的嘴里,接着便在她姐姐,也就是我最爱的人的指引下,来到了一间仓库似的小房间内。我迫不及待地将女孩的衣服扒了个精光,从道德层面上,这也许有点不对,但我觉得并没有做错,我并不是怀抱着恶意去玷污这个女孩子,更进一步说,我根本没有把她怎么样,我看着她的身体时脑海中呈现的是我女朋友的样子。我的女朋友是我一生中唯一对我好的人,虽然她的身体虚弱,但我们两个相依为命,我觉得我们可以一直幸福到老。
此时此刻的感觉有点微妙,我的身下是我幻想的可以与我进行交合的女朋友,而我的身子虚弱的女朋友也在旁边静静地看着我们的一切过程。昏暗的灯光照在爱人的脸上,她此时露着醉人的微笑,我知道她果然和我想的一样,我们在进行真正的交合,通过这一个女孩的身体,我与我的女朋友实现了这种欲望的传达。
然而这美好的一切却出现了一点瑕疵,在我即将释放我一切的时候,仓库的门被缓缓地推开了,吱呀一声在这寂静却躁动火热的环境中显得特别刺耳。我和女朋友同时向门口望去,一个老女人战战兢兢地站在门口,她露着惊恐痛恨的眼神,直直地望着我身下的女友,也可以说是那个小女孩——我女友的替身。
“请问,有什么事吗?”我有点不耐烦地开口了。然后,我的问话就好像是把石头丢进大海一样连一点波动的回应都没有。
此后又过了很久,那个老女人的状态已经和刚才不同了,她露出那种我从没见过的颓废的眼神,然后说:“对不起,打扰你们了,对不起。”接着她便又缓缓地退出了房间。
纵使我明白我只是与女朋友一起做着正常恋人该做的事,并没有做错什么。可是我还是忍不住问道:“现在怎么办,我们被其他人发现了。”
女朋友比较镇定,这让我觉得我爱着的人果然是天使的化身,她一直透露出一种慈祥与智慧来,这是只有内心纯洁的人才办得到的。“我只好找机会跟我爸爸说点什么了。”我的女朋友只是这样回答。
然后我联想到这之后两天所发生的事,基本我就可以确定是谁想要置我于死地了,纵使我不愿这么相信,可是种种推理都告诉我,我最爱的人的爸爸要亲手将我杀死,毕竟我知道那件事情的真相。
该怎么办呢?我还想与我的爱人白头到老,那么只能牺牲一下不相关的人了。这么做也是没有办法,但是——
我必须得杀死她的爸爸才能捍卫我和她的未来。
(4)
四月十六日。
我是景升。
现在我走在山的下坡路上。这山道陡峭得让人心烦意乱,我必须很小心地挪动步子,才能看到我成功的向前迈进了一点点。我之所以这么狼狈,是因为在我左手捂住的小腹处,被人连捅了四刀。但是我此时并不怎么担心,在山上莫名其妙开始追杀我的那个人,被机敏的我还给了他同样的待遇,他的小腹处也被捅了4刀,我猜他活不了了。
之所以说他活不了而我还能得救,这基本上是我的主观臆断。此时此刻我用力作捂住状的左手完全失去了效果,粘稠浑浊的红黄色液体像被打翻的胶水一样不断地从手的缝隙中渗出来。山坡并不算太长,而我还没有走下去是因为我走得太慢。回想起来,今天我背着我的妻子来到这里后,就看到一个蠢笨的杀人狂在那里等着我。之所以说他蠢笨是因为他完全可以借助一些东西先躲起来,然而他没有,他站在我的面前就好像等了我好久。况且还为了使我恐惧丧失斗志,他在身后摆放了三具乍眼看去完整的尸体。之所以用乍眼这个词,是因为经过仔细观察的我发现,第一具尸体从头部看是一个女人的面孔,而连接的却是一副高大男人的躯干,两条手臂的长短也不一样。诸如此类,另外两具尸体同样是这样。我被眼前这个假扮杀人狂的人的拙劣伎俩给惹怒了,虽然他手上拿着刀,可幸运的是,我今天来山上办事碰巧也要用到刀这个工具。我放下心爱的妻子,然后我们就扭在了一起,彼此都是毫无章法,只是用拿着刀的右手不停地挥,不停地刺,不停地捅,彼此都抱着我要是能比他多捅一刀,我就能先把他杀死吧这样的再简单不过的想法。
可是我还是逃了,虽然我感到那个蒙面人已经奄奄一息,可是我跟他相比状况是一样的遭。我担心贪婪终会导致生命流逝的不可逆转,因此我才强忍住继续挥动手臂的欲望,自顾自地跑走了。
我此时的脑海里在想着各种各样的问题,这样能让疼痛减轻一些。果然不知不觉,刚刚看起来还漫长无比的山底,此时已经到达了。其实我在慌张地下山途中就已经开始后悔,我连方向都没辨清就急忙找寻下山的路,这样一来就很可能找不到自己停的车在哪了,这无疑对现在受重伤的我来说是致命的。可是当我看到眼前停着一辆没有上锁的车时,我觉得一定是我一直保持的善良终于得到了回报。然而我也不敢贸然地使用这辆车,我怕我的血和胃液会弄脏这辆车,想到如果不幸得不到抢救,到死后都有可能被其他人埋怨的事我就感到惶恐不安。有时候我觉得只要能让别人满足就什么都好了,这么想着觉得自己有点罪恶,刚才为什么不叫那个杀人狂给杀了去?要是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的话,这些顾虑就全然没有了,可是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因此我只能装作世界上只有其他人而没有我。
就这么烦恼了好一会儿,我才认清,哦,原来这就是自己开来的车。至少看上去都是一样的黑色。这么想着我觉得安心了不少,我不去给再自己更多辨认的时间,我怕万一这是错的,我又会回到那种惶恐的状态。我疼痛难忍地坐进了车里,发动了引擎,随着引擎颤抖的声音身体似乎被快感暂时代替了疼痛。然而接下来就是一段漫长的痛苦过程,我离最近医院都还有好长一段距离,为了尽量忽略那些疼痛,我脑海开始拼命想些别的事。
我是景升,这我早就说过。我是两个孩子的爸爸,前前后后有过两任妻子,同时还有过一个情人。我想我真的是一个尽职尽责的好丈夫,没有人会比我更爱我的妻子了。我总在想爱情就应该做到像我这样不求回报。妻子疼了,我就会细心地给她按摩;妻子的伤口化脓了,我就会专注地给她擦药;我的第一任妻子身体一天比一天弱,最后是病死的,伤心的我独自将她的尸体背到山上去,我又怕她的身体被野物发现而全部叼了去,就细心地将妻子用匕首分割成了好多份,再在各个地方埋起来。我埋得很深,因为每一份都是我最爱的妻子的一部分。想到这里,我的眼泪似乎流了出来,她为什么要先离我而去呢?
后来的日子里我比较颓废,可是我意识到我还有女儿和儿子,我不能狠心地扔下他们不管,于是我又将同样的爱灌注在他们身上,看到他们会在我面前尽情的流泪,大叫,我就觉得我们一家人之间再没有什么隔阂了。直到三年前,我遇到了我生命中另外两个我爱的女人。碰巧的是,她们是一对母女。
我还记得那天深夜我拿着酒瓶独自而归时的情景。本来整条街道一个人也没有,只有微弱的黄色的光在不远处诏示着我,只有这种时候我才感觉这个世界还在留恋我,那灯光也只为我一个人指着路。可是就在拐角处我被两个快速而至的女性的身影迎面撞到了地上。
至今为止我仍然记得很清楚当时那两个人的反应。老一点的女人(和我年纪相仿)在撞到我的一瞬间身子就不停的颤抖,她的嘴唇发乌,“实在是对不起”的声音不断在她的喉咙中被发出。不知道为什么她的手抖得厉害,两只手都用力地握住那个看起来未成年女孩的手。这么看起来是有点奇怪的,她们两个并排站着,女人却非要两只手握着女孩,这让我在视觉上感到一点别扭。被她握住的那个女孩看起来不过才15岁左右,她只是低着头,就好像是想要与旁边的任何事都撇清关系一样,显得她的身子异常孤单。
女人在自顾自地说完一大堆重复道歉的话后就拉着女孩从我身旁走过去了。“诶!等等!”,我连忙爬起来,并朝着她们正欲离去的背影喊道。
原本以为她们会不顾我的请求而离去,因为感觉她们像是有什么急事,所以我已经做好了即使她们不理我我也会充分谅解的心理准备。可是事实完全不是这样。前方两个女人的背影同时停住,就好像是被我的请求下了魔咒一样,接着女人慌张的回过头来,挤出一张笑脸问我什么事。我哪里有什么事,只是想再看看她们美丽的样子,可是我不会把这些说出来,这样实在太无礼。
“我看你们好像有急事,要不要我送你们?我有车。”于是我指着拐角处的一辆黑色的小汽车说道。女人沉默了一下,然后便拉着她的女儿(这是我后来得知的,我一般不敢做胡乱的猜测)同我向汽车走去。
“你们去哪?”我在主驾驶的座位上问着她们。她们两个都坐在后座,手还是紧紧地握在一起,一副难掩的害怕的样子。
“能麻烦您……让我们…住一宿吗?只一晚上就走。”女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哦,没问题啊,我很乐意。”我尽量把话说得很自然,甚至连头也忍住没有回,可是我的胸中此时就好像被春风灌满了一样,真想长舒一口气啊。
接着女人又是一阵不断重复的“谢谢”。此后虽然她们似乎都在想着别的事,不过我还是得知了女孩的爸爸,也就是叫米冉的那个女人的丈夫失踪了好多天的事,为此没有工作的她们只能先回娘家去。我偶尔通过车镜去看她们的时候,米冉就会在镜子中示我以微笑。这样的感觉实在是太温馨了,虽然期间我有瞟到女孩被他妈妈握住的手上有隐约的红色干硬的结壳物,以及她袖子上的像是溅上去的红色印记,但是我不打算就这个话题展开些什么,因为米冉的女儿似乎有点怕我,我要给她一点时间来接受我的关爱。
于是自那以后事情就演变成了我跟米冉结了婚。说是结婚,其实连结婚证也没有领,米冉她们根本没有护照。这让我有点惊诧,看来她们一直是以黑户的身份被她丈夫养着啊,这么想来我觉得她的前任丈夫也还算不错。我此时已经下定决心,今后会好好地爱着她们……
现在我的左手已经不需要再继续捂着腹部了,那里似乎已经流不出多余的血,而且疼痛感也渐渐麻木,我眼睛注视着前方,潜意识里意识到已经进了城中,周围掠过去的景物从一开始的农田变成了树木又变成了楼房,不过我不确定我的认知是不是正确,眼界里的事物已经越来越模糊与狭窄,几乎快连成了一条线,我开始逼迫自己加速思考起来。
从三年前开始我不再是孤单的人了,世界又重新收留了我。我的妻子米冉真的是这个世界上最贤惠的女人了,她默默地承受着我的爱。有时候我知道我爱人的方式有些奇怪,这是童年养成的习惯。小时候我最崇拜的人就是我的父母,他们也拿着手中各种不同的东西向我甩来,向我喊叫,然后抓着我的头发让我仰起头来强行与他们的眼睛对视。每到那时候我就会强止住眼里的泪水和疼痛,然后用“我最爱你们了”的那样的目光看进他们的眼睛里,接着我才会被放下来。我知道他们深爱着我,我很感激他们的付出。对于这些念头我必须要很真诚才行,这样才不会被识破。
坐在车里的我此时已经任由汽车开在笔直的公路上,我的思绪念及于此时心突然用力地一痛,然后不仅是腹部,我的眼眶里也涌出那种略带黄色的液体,不断地流,直到我开始竭力地喘息,差点被这种咸涩的液体呛到。之所以发生了这样的反应,是因为我意识到我过去的一切情感都只不过是竭力装出来的。无论是我告诉自己对方爱我,还是我告诉对方我爱着他们。想到这里的我开始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就好像我突然发现了一个惊天动地的事一样。我竭力做出这样夸张的表情,不过此时的每一刻其实也都是在演戏,我一开始就知道我的罪恶不可饶恕。可是我还是得一直演下去,对,因为我是一个充满着爱的男人。
我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经过刚刚的大动干戈我的身体此时已经不属于我的了,不过这样也好,我终于从无尽的痛苦中彻底解脱出来。我可以慢慢的回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我和我的妻子一直和睦地生活了三年时间,期间我也一直爱着她的女儿,但是我没有对别人说起这件事。她依旧很害怕我,不过让我稍微有点安心的是她并不是针对于我。事实上,她的人生就是这样,只是低着头,连眼珠子都只是看着自己的身体,似乎连转动一下都害怕会与外界产生联系一样。不知道为什么,她这种恐惧我能理解,我也因此一直没有向她表露我对她的爱。偶尔看到她从自己的视野里经过,我就觉得满足了。
然而事情总是出乎人意料,一个半月前我的大女儿在饭桌上告诉我了一件事。当时她的眼睛一直盯着饭碗,然后就在我们都快吃完了的时候,她突然说话了。
“爸爸……妹妹好像被人给…玷污了。”她小声说着,眼睛依旧盯着手上已经空了的碗。
我震惊地望着她,脑海里一片空白,过了好久才组织好了问话的语句。“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你怎么知道的?”虽然是我措辞了好久的,但也就只是这样语无伦次的话而已。
“是…是妈妈……”她此时终于把目光转向我这里来,好像是克服了很大的恐惧,但为了证明她言语的真实性,她依旧这么做了,接着继续说道,“她当时就在旁边,是我无意从她最近的异状中得知的。”
我在她说完话的一瞬间就扔下了手里的空碗,下意识地看了眼坐在儿子旁边的我心中隐藏的恋人。作为事件当事人的她此时没有任何异样,她依旧埋着头吃着碗里的饭。她吃得很慢,大概是因为她不知道如果连饭也吃完了,该用什么其他的举动来保持自己的独立状态。接着我扭头就奔向了我的房间,在视野旋转的一瞬间我清楚地看到我隐藏在心里的恋人的牙齿在不停地发颤,两眼瞪着碗,死死瞪着碗。
那一日我的妻子称自己不舒服所以没有来到饭桌上,这是在经过我检查了她的伤口后发现确实有点严重才应允的。可是就在我推门而入的时候,我的妻子却倒在地上,任凭我拿什么东西砸她她也没有半点反应了。后来我才意识到她并没有使用我留在桌子上处理伤口的工具和药,恐怕是在我出门吃饭的时候,她就已经由于流血过多而自杀身亡了。
发现了这一点后我的心又软了下来,我觉得我可以勉强的原谅她一些了。毕竟她是我深爱的妻子,我一直在用自己的行为好好爱着她,直到她死我也像现在这样静静陪着她。这么想着的我突然觉得自己是有些伟大的。我开始哽咽了,然后哭声逐渐夸张起来,我内心深处的我知道,我又开始了一场新的颇具难度的表演。不过好在这种表演在我第一任妻子死的时候就预演过一次了,这次看起来像模像样的,让我的心得到充足的安慰。
在那天我缓缓走出房间,还沉浸在我刻意制造的悲痛中的时候,我红肿的眼睛就看到家里的门大大地敞开着,之后我便被告知:我的恋人逃离了这个温馨的家。
我的一切回忆到这里为止似乎就再也没有了。我知道现在的我仍然坐在车中,并且很可能再也出不去了。视野里的风景还可以不断地变换,可是此时的我已经丝毫动弹不得了。现在我的双脚都被浸泡在一种粘稠的液体里,这是目前唯一叫人还觉得有一丝不悦的地方,除此之外我反倒觉得分外的安心。
我努力将剩余的目光向窗外推去。有一只鸟随着我的车在天空中飞着,笔直飞行的线路,轻快扇动的翅膀,还有可以一直望到终点的目光。我忽然觉得,要是活得能像这鸟一样多好,我不用被强迫演戏,我不用伤害别人,我不用被别人伤害,我不用被困在自己的小胡同里,即使那胡同的围墙只有两米多高我也出不去。即走不出去,也翻不出去,然后只能装作是因为想要欣赏这里的风景而一遍遍地走着,每次走过还要编造出不同的赞叹。
我怎么会一直这么累………
(5)
四月二十一日。
我是顾华方。
作为这一代的刑侦队长,我负责调查五天前发现的在新民路段上一名惨死于黑色神龙轿车内的年轻女性的案件。
法医已在四天前鉴定出该女性是一名18岁左右的少女,其腹部有四处刀伤,最终由于失血过多导致死亡。关于此事的相关案件,是在我方联系死者的家属后才被发现的。在大兴路的荒山上发现了乍看之下完整的四具尸体,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可以很明显地观察出他们的头颅,四肢还有躯干都被相互混淆在一起。
这两起案件的严重性出乎我方意料,与案件相关的人已经全部死了。但原本以为要花上很久才能侦破的案子,却在如今,由我,以结案陈词的方式进行最后定案。
我们五日前在新民路段上年轻女死者衣服的荷包内发现了一个日记本,就在大家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打开日记本时,我们却被日记本里怪异的内容所震撼了。这个日记本里的文字显然是由一个人所写,它所记载的内容是从四月十一日开始到四月十六日结束的。
在日记所记载的开始两天里,女死者第一天独自一人在外面从白天晃到了晚上,她在日记中有一段是这样写道:
“我的心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了,我觉得因为我一直想着要将世界抛弃,所以世界放弃了我,现在我又想把它追回来,可是我不敢,这种事对我来说太可怕了。”
在第二天的内容里女死者似乎开始了某种行动,她的行为我在此同样觉得以引用原文最佳:
“我昨天一晚上都没有睡着,公园板凳太硬太冷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一直看着天空中不断飞过的鸟。我忽然明白,其实不是什么东西都能够飞起来的。如果不给你翅膀,还是像我一样安心地躺在地上比较好。可是,我安心吗?我心中不断地告诉自己人生就是这样,被外界干扰责骂,习惯就好了。就算实在习惯不了,失手之下杀了父亲,之后的责罚也还是会继续下去,所以这一次干脆彻底地忍受。忍受就好了,再说我本来就是这种不想给别人添麻烦的人。我不断强调着这些,可是一想到妈妈,因为怕我的罪行会被察觉而屈身委嫁的妈妈如今已经死了的事实,我就觉得我连来到这个世界唯一的凭据也没有了。果然还是不能安心吧………今天的我没有再漫无目的地行走了,我怀着极度恐惧的心理,趁着我姐姐的男朋友出门的时候拜访了他的家。这样主动融入现实的世界几乎是我第一次做。我声音发颤地对眼前比我大了好多的女人说了您好,她对我报以微笑。之后的谈话出奇的顺利,我的目的是来了解我姐姐的男朋友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有着怎样的经历。我想知道这些并不是毫无目的,相反,我为了实现我的计划,这是必不可少的一步。然而,虽然我们的谈话很愉快,阿姨对我也很好,甚至让我感动得边说话边掉眼泪,但是想要问出一个人的过去果然还是太难了,我所知道的也只比来之前多了那么一点点。不过不要紧,现在挺开心的。可是,我没有太多时间了。”
接下来四天的日记我经过整理已经完整的呈现在前面了,从第三天开始女死者似乎就已经死了。我这里说的死不是指身体上的,而是更加准确意义的死。从整个日记上看,女死者在被侵犯又目睹了母亲的死亡后,终于忍受不了自己的命运而将她继父的车开着逃走了。走投无路的她最终做了最坏的决定:将那一家人全部杀死。而懦弱胆小的她只能借着人格的转移实施这个计划,可是前提是她得知道每个人的身世背景才能将自己当作成那个人,至少这是在第二天的行程中推断出来的。然而最后她也没有从第三名死者的母亲那里获取相当的信息,据此判断日记中叫季川男性的童年家暴及弑杀生父的行为都是女性死者自己的亲身经历。终于,第三天的她借着景宇看望亲生母亲的时候趁机将他杀害,在杀害之后自己扮演成被杀的人并假装逃出来坐上事先准备好的黑色轿车逃走。借由其他人的手依此类推地杀掉所有有关联的人。而最后一个要杀之人,便是她的继父。可是计划出现了意外的变数:她的继父——景升,因为去山上准备埋掉逝去的妻子而准备了凶器。尽管女死者成功杀掉了继父,但是在逃跑的时候也因为失血过多而了结了性命。此刻,我已经不忍心再做出任何假想判断之类的事了,这是一起残酷的案件,但也是一个绝望的故事,在此之前女死者已经将故事给记录下来,我会抱着严肃的敬意将它作为陈词的绝大一部分而最终立案。
(6)
我是顾华方。
结案书此时正拿在我的手上,我感觉它异常的沉甸。此时的我在刑侦厅的电梯里,电梯正在往上升预备到16楼。
“你觉得她为什么非要这么做不可呢?”和我独处一个电梯间的蒋琳突然问我道。
“你是指?”
“就是她为什么要把自己当成别人呢?”
对于这个问题我也始终在思索,我有好几种可能性很大的假设,不过我只选取了其中看起来最美好的一个进行了回答:“也许,她就是那种如果是作为自己身份的话,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起杀戮之心的人吧。所以为了反抗,只能变成另一个人了。”我说出了这样一个答案,然而蒋琳却说道:
“我觉得不是这样哦。”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