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远在千里之外的H君通电话,他是我三十多年未曾谋面的高中挚友。话题自然离不开母校和老同学,母校早已人去楼空,湮没于历史的车轮下;而昔日的那帮少年,也散落于不同角落,整日为生计忙忙碌碌。一夕长聊,几番唏嘘!几番感叹!人世沧桑,归来时我们还会是当初的哪个少年吗?
突然说到一位F君,我好奇的问,和他昔日要好的几个人都在群里,怎么没见他呀?“你不知道?他早去世了”我瞬间固化,恍如冰冻,在这夏夜中,我却感到无边的凉意,脑子一阵呆滞,一身的鸡皮疙瘩。眼前的路灯变得昏黄不定,诡异而凄惨,而路边的灌木丛影影绰绰,阴森且恐怖。
听说他在一个风雪交加的日子里去世,那些年他已经被生活折磨的不成样子,脑子受了刺激,生活不能自理,这结局也是宿命。脑海中浮现出少年的他,直率的有点莽撞,真诚的有点憨。一双天真的大眼,厚厚的嘴唇上一撮小胡子,平头,不喜玩笑,单纯,率真,倔犟。他遭遇了什么?他想过什么?都无从知晓。毕竟,落在一个人身上一生的雪片,我们不能全见到。躲在被窝里的泪水,又流过多少回?
据说释迦牟尼曾讲过这样一句话:“无论你遇见谁,他都是你生命该出现的人,绝非偶然,他一定会教会你一些什么”。和F君同窗三年,就是命里的缘分,他一定给我留下些什么,剥开记忆的茧,抽出心底深藏的一丝一缕。
可惜我两脾性不同,对同一件事情的见解也差异较大,三年里,我真没有走进他的心里,毕业后,也从未联系,一直以为他过得挺好。印象中,他是一个坚强勇敢的人,不会轻易服输的,又讲义气,重友情,敢担当,这样的人在哪里也应该混的不错。生命无常,世事难料呀!也许,外表乐观的他其实有一颗脆弱的心,只是我不懂。
有几个同学和他亲如兄弟,他们几乎形影不离,每一次吃饭都看着他拿出一摞碗,张罗着,领着一帮人,浩浩荡荡,奔赴饭堂。吃饭的时候,蹲在地上,围成一圈,中间摆着从家里带来的瓶瓶罐罐,里面是形色各异的咸菜,散发着各种香味。他们几个人有滋有味,有说有笑如一家人的画面,永远定格在我的记忆里。
学习上他们步调一致,一起晨读,一起自习,一起完成作业,一起探讨问题,上课自然不用说了。平常闲暇的日子,他们也是在一起,一起在绿色的原野上穿行,一起在尘土飞扬的操场上嬉闹,一起在月下的校园漫步,一起去彼此的家里探访,一起在宿舍的一角同眠。F颇有号召力,也会凝聚人心,应该说他是灵魂人物。这恐怕是他一生中最快乐,最值得回味的时光,那时的他直率,自信,如生命力旺盛的竹子,被簇拥着,迎着阳光,蓬勃向上。
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么旺盛的生命竟在人生的壮年黯然凋谢了?慢慢的打听,才梳理出他后来的人生轨迹。他高中毕业后,就接父亲班进了西安的工厂,这工厂当年的效益特别好。那时,这就是跳出了农门,从此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比考上大学还让人羡慕。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命运这东西真不好说,幸福的日子却突然戛然而止。他得了抑郁症,这可怕的病竟找到他身上,这些年,我已见过好多起因抑郁而遭遇不幸的事,清楚它的恐怖。自然,F再也快乐不起来了,他回了老家,和父母住在一起,终日里郁郁寡欢。遇上老同学,也认识,也点头,却不多说话,只是发呆,显然大脑已深深的封闭了。
后来,他的父亲去世了,离开时一定是万般的不舍和担忧,这一走,儿子怎么办?果然,时间不久,F也去了,在冬日风雪弥漫之时。也算是解脱吧,对他来说,活着太累了!也许是他的父亲不忍心让他在这个世界上再受苦受罪,接走了他。
这一生就急匆匆的走过了,如一颗流星刹那间划过美丽的夜空。这颗星也曾闪耀过我,有几次,他和我激辩过,唾沫星满天飞,年少轻狂,谁也不能说服对方,不欢而散。他好像说过我倔强,固执己见,可谓一针见血,不过,他何曾不是?多年来,虽然我是江山易改,禀性难移,但我也有了自知之明,时时提醒自己,反思自己的言行。
往事如烟,青春不再!怀念啊!那些日子里与我们同行的他,昂昂前行的身影依旧清晰,铮铮如铁的话语犹在耳边。蓦然回首,似又回到老校园,下课的铃声在空中不停回荡,筷子已把碗敲响,吃饭的人呢?你在哪里?
在朦胧的泪光中,却又看到,那一夜,风雪交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