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书寄不到当年,我们回不到从前。
情书里渡边博子对着连绵的雪山一遍遍的向藤井树问候着:“你还好吗?”
如果我再次遇见你,应该也会同博子一般向你吐出这几个字的。可惜我不如博子果敢爽朗,我一定是吞吞吐吐哽咽的说着:“你还好吗?”
许流月,你还好吗?
我实在记不起我们是如何相识成为玩伴的。我只知道一年级时我们相识,整天形影不离。
你像一汪泉水,干净纯澈,缓缓地流入心底;而我像一抔黄土,干瘪发硬,粗糙的盖在泉水旁。
还记得你去我家的那天,一个很简陋的廉租房,站在阳台上低头就能望见学校的操场。
那天我们在小店闲逛,出门便遇见了我奶奶。你乖巧的喊着“奶奶好!”,我在你旁边乐呵的像个二傻子,因为把你介绍给我的家人我很开心。
穿过马路就到了我家的廉租房,奶奶紧紧的牵着我的手在来往的车辆中穿梭。我转头看你,你被甩在身后,皱着眉头撇着嘴眼底亮晶晶的。我挥着手朝你喊:“流月,快过来!”
后来我知道你会不开心,所以在房里,我拿出我的糖果和玩具,想尽办法哄你开心。
最后,我胜利了,我们抱着彼此的头哈哈大笑。
你说要请我去你家玩,我开心的不得了。
在路上幻想着你的家是什么样子的,是不是比我家的廉租房要好的多,应该会有大电视和好玩的玩具吧。我真的很想看电视,因为廉租房里没有。
你引我去了一间小茅屋,土砖砌成的,顶上盖着厚厚的茅草。老人佝偻着背站在小木门前,她的脸沟壑纵横,我觉得她看起来比我奶奶至少要老20岁。
你说老人是你的祖母,你领着我推开吱呀作响的小木门。
屋里暗的没有一丝光透进来,你扯亮了灯泡绳子,昏黄的灯光把屋子照的灰暗。
30平的屋子里有一张用麻绳捆的床,床上的被子和衣服堆的如小山一般高。一口黑漆漆爬满油污的柜子,我分不清是衣柜还是碗柜。
屋脚的凳子上堆着许多小碗,碗边的煤火炉上摊着口黑锅。
还有一张缺胳膊少腿同样黑黝黝的桌子,你抽出个塑料杯从桌子上的茶缸里舀了一杯水给我,浑浊的茶水里混着许多黑渣滓。
应该是茶叶渣吧,我这样安慰自己。在你炯炯如炬的目光下抿了一小口,含在嘴巴里又分了四五口才咽下去,最后把那杯茶放在了桌上。
你让我坐,我都不知道坐哪。你把床上堆起的衣服摊平,我们俩坐在衣服上就着头顶的暗灯写作业。
我准备走时,你推开屋子的后门让我瞧。
我惊叹,后边是一大片油菜花田,长得比我们俩都高。下过雨,油菜花粉混着水雾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吸进鼻子里甜甜涩涩的。
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去过你家后,我对你越发好了。
我们俩是留守儿童,不过我更心疼你。你还有个弟弟被父母带在身边,而你被留在老家。
你生得好看,我见犹怜,鹅蛋脸,泉水做的眼。白净细腻的皮肤,弱柳扶风般的身材。我虽也不差,但在我心里自认为你比我好看千倍。
你不似我这般泼辣性子,你乖巧如白兔。我刚烈性冲,一年级时就敢和高年级男孩挑衅顶嘴,只因为他们欺负了你,我其实怕的要命。
班上有个调皮的男孩欺负你,把你逗哭了。
我和你趁着中午放学教室里没人,把他的书包放在角落堆扫帚的地方藏了起来。直到伴晚放学,我俩都忘了有这件事。
男孩在教室里大哭,老师拿着小竹鞭重重的敲着讲台。她站在台子上大声的呵斥:“谁拿了他的书包?”
我脑袋嗡嗡叫,还没反应过来。你便从后排哭着站起来,说出了我的名字。
放学后,老师拿小竹鞭抽着我的手板心说:“你怎么那么爱出头?”其实不是的。
我想去寻你一起回家,抬眼望去教室,没有人在。
我是不气你的,我知道你是害怕。毕竟是我出的主意,只是被老师责骂我有点难过。
第二天我没有理你,是你主动跑过来和我搭话,我实在没有办法冷落你,我们和好如初。
上学的第一年,因为有你,我觉得无比快乐。
我们俩会在放学后找个小角落把作业完成,一个朗读一个听写;会牵着手在校园里闲逛,低头看看有没有粗心大意的同学掉的零钱;会在学校的假山上摘栀子花做漂流船。
我想告诉你,这些点滴、细碎、久远的时光我从未忘记过,可能你早忘了吧。
我真心地以为我们会一直是彼此的那艘小船,可后来我却扬不起帆被浪困在原地,愁眉不展;你的船却早已扬帆远航,见风使舵的汇入河湖中成百上千的船,向我飘起鲜红的旗帜。
二年级,你突然走过来面无表情的和我说:“我以后不和你玩了。”便转头跑到夏梦的身边,夏梦对着我露出胜利者的笑容。
夏梦是班上的小公主,她长得像洋娃娃。总能看见她身边围绕着一群人,有男孩也有女孩。从来没有过我们,甚至出于嫉妒我们俩还背地里说过她的坏话。
她是站在舞台上肆意表演的公主,是台下男生话题风暴的中心,女孩子看见她会睥睨着眼装作满不在乎,其实心里羡慕又嫉妒。
流月,或许你离开我是因为想成为夏梦吧。
我们疏远了,这一年未曾讲过一句话。我努力的融入新的圈子,可总是不如和你待在一起舒服。
你似乎不像我一样,你和夏梦以及她身边的人玩得很开心,我总能看见你们笑嘻嘻的。我不止一次的诅咒夏梦把你抛弃,这样你又能回到我身边。
我讨厌夏梦,我不懂为什么她不让你和我玩。我甚至不敢质问她,她趾高气昂如公主一般骄傲,身边有一群张牙舞爪的仆人,我不敢。
我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怂包。
我不讨厌你,可我气你。只要你回来找我,我立马就能原谅你。
不知道是老天怜悯我,还是夏梦大发慈悲。
你终于来找我和解,那时候我们正上三年级。你鲜少与夏梦交流,我也未曾过问于你什么。我们俩又变回了连体婴,只是我心中还留有疙瘩。
下学期时苏时雨转到我们班上,她脖子上挂着粉红色翻盖手机,背着精致裁剪印着白雪公主的书包。
我那时就有预感,你会和她成为朋友。因为你交的朋友都是如此,像夏梦,像苏时雨,唯独我例外。
果不其然,你和苏时雨成为了朋友。可是她不喜欢我,可能因为我闷闷的不怎么讲话,那是因为你和她讲的热火朝天,我不敢打搅。
也可能是因为我穿的太老土,苏时雨嫌弃。我总喜欢穿奶奶给我搭配的大红色裤子,肥大的裤腿衬着我的竹竿腿,长长的裤脚挽上去又掉下来。
那时你穿得很好看,一件毛绒绒像天鹅般的针织长袖穿在你身上格外合适,半截高领正好修饰你颀长的脖颈。你真的像只白天鹅一样高傲昂着头,让坐在后排的我总是偷偷瞧你。
不过这件衣服我很眼熟,好像见夏梦穿过,或是苏时雨穿过,我记不太清了。
我退出,有苏时雨的地方我基本不参与。
苏时雨不在时,你会来找我。我得知你也去过她的家,你用夸张的口吻向我描述她们家的大客厅和大彩电。还有苏时雨的妈妈,你说她妈妈温柔又漂亮。
你和夏梦、苏时雨成了小团体,我无话可说。不过很开心你偶尔也会照顾我,和我讲两三句话。
许是为了感激你,当你和班里的女孩吵架被气哭,只有我义愤填膺的站起来朝她破口大骂,最后“光荣”的牺牲。我趴在桌子上抽抽搭搭,你也没来安慰我。
后来我竟发现你和骂你的女孩成了朋友,而我又树了一个死敌。
我知道和你无法再回到从前,渐渐地我习惯了一个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你抛弃,我终于失去了交新朋友的热情。
我是一抔黄土,若你赤脚踩上去,定会把脚板心硌的硬邦邦。你要知道,只要洒下一捧水,我便会缴械投降,软烂成稀泥。
日子一天天过,我一天天熬过。我厌倦上学,每天沉默寡言,一言不发的坐在座位上折纸。折衣服裙子,折青蛙兔子,折玫瑰百合。
我每天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都没有注意到你过的怎样,哪怕我们就在一个班。我想你应该很好吧,有一天我看见你和她们一块儿去精品店打了两块钱的耳洞。
这若是我,定会被奶奶打到只有半口气。
我的成绩不错,除了数学差点,而你似乎哪门都不好。都说字如其人,你的字和人算是大相径庭,而我的字是班上数一数二写的工整的。经常会被老师拿来和你横七竖八如鸡爪蜷着的字作比较,我有点得意。
你语文考试不及格,老师在台子上骂骂咧咧。我看到你低头抽搐着抹眼泪,我是心疼的,可谁让你整天趴在桌上不听讲。
后来看你时,你的眼睛里黯淡无光,没有焦点。不知道你是不是近视了,只有寡淡的一抹灰色。
四年级下学期期末考的前一天,你朝我幽幽的走过来,问我想不想转学。我反问你,是不是打算离开这儿。你笑笑说,还不确定,眼神像盲人失了焦一般看向窗外。
五年级开学,你果然不在。不在的还有苏时雨,我听夏梦说她搬家去了大城市,而班上没人知道你去了哪。
我猜想,你肯定是被爸妈接去过好日子了。
你离开后,我们换了新班主任。我还和夏梦做了同桌,接触下来,我发现她并没有我想象中的刻薄刁钻。
只是我们从未谈论起过你,我是因为不想提起你,而她我不知道为什么。也许她压根忘了读二年级时,她曾命令你不要和我玩。
后来我终于交了个新朋友,她叫秦暖。她像个太阳照进我的心里,我从潮湿阴暗的城堡走了出来。我开始有点明朗,但这远远不够。
因为当我初中时,调皮的男同桌对我说:“唐茉茉,你知道吗?我们小学同学六年,我从来不知道有你这号人。”
我听了,只能讪笑。
不知道这位男同学是否还记得你。
如果说秦暖是太阳温暖我,那么流月,你便同你的名字一般,是月亮。
皎洁阴寒,挂在我一手筑起的城堡窗外,陪我度过漫漫长夜。你在我的童年短暂出现,惊艳过我,一直到现在我都还牢牢的记得你的名字。甚至还模糊的记得你的长相,我们已有十年未见。
我在这个小镇上读完了小学、初中、高中。可我再未去你家的破草屋看过一眼,不知道在风雨的摧残下它是否还依然挺立。
如果在那么多冗长的岁月里我哪怕有一天去你家看过,也许就能打听到你的消息。你走时,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
或许你是不想和这个小镇再有联系,你我皆不是什么富人。我何尝不想与夏梦,苏时雨交朋友,只是我的嘴始终没你利索。
小学毕业后,我很少会想起你。我有了很要好的朋友,可我始终没有忘记过你。
后来月亮一直都挂在那座城堡外,我在小船上一抬头便能看到。月影遥晃,船只微斜,你与我,我与月,一起随浪漂向海岸线。
我只愿躺在船头,轻轻地对着月亮说一句:
许流月,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