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是小学三年级,偶然生病,不能去上学,于是抱膝坐在床上,望着窗外寂寂青山,迟迟春日,心中竟有一份巨大至今犹不能忘怀的凄凉。当时因为小,却是记得的。
为甚么痛呢?现在才懂,只因你知道,你的好朋友都在,而你偏不在,于是你痴痴的想,他们此刻在操场上追追打打吗?他们在教室里挨骂吗?他们到底在干什么啊?不管是好是歹,我想跟他们在一起啊!一起挨骂挨打都是好的啊!
于是,开始喜欢点名,大清早,大家都坐得好好的,小脸还没有开始脏,小手还没有汗湿。老师说:某某某。
“在”
正经而清脆,仿佛不是回答老师,而是回答宇宙乾坤,告诉天地,告诉历史,说,有一个孩子“在”这里。
回答“在”字,对我而言总是一种饱满的幸福。
然后,长大了,不必被点名了,缺迷上旅行。每到山水胜处,总想举起手来,想那个老师睁着好奇圆眼的孩子,回一声:我在。
读书,也是一种“在”。
有一年,到图书馆去,翻一本《春在堂笔记》,那是俞樾先生的集子,红绸精装的封面,打开封底一看,竟然从来也没人借阅过,真是“古来圣贤皆寂寞”啊!心念一动,便把书借回家去。书在,春在,但也要读者在才行啊!我的读书生涯竟像某些人玩“碟仙”,仿佛面对读者的精魄。对我而言,李贺是随招而至的,悲哀悼亡的时刻,我会说“我在这里,来给我念那首《苦昼短》吧,念: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读那首韦应物《调笑令》的时候,我会轻轻的念:胡马胡马,远放燕支山下。跑沙跑雪独嘶,东望西望路迷。迷路迷路,边草无穷日暮。觉得自己就是那从唐朝一直狂驰至今不停的战马,不,也许不是马,只是一股激情,被美所迷,被莽莽黄沙和胭脂红的落日所震慑,因为心绪万千,激情不知所止。
看书的时候,书中总有绰绰人影,其中有我,我总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