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几个流浪儿童的“妈妈” ——阿娥和孩子们的故事

采编/白石

阿娥,广西人。2005年到重庆打工时,开始救助街头的流浪儿童。前后跟她一起生活过的孩子共有二十几个,大部分来自重建家庭,也有从福利院跑出来的孤儿。
如今他们都已长大成人,大部分回归正常生活。不过也有继续在社会上厮混,甚至反复进出监狱的,比如永安。阿娥仍然保留着过去的电话号码,期待有一天铃声再次响起。
一只手的永安
2016年,《重庆晚报》的记者曾采访过阿娥和丈夫中良,并跟着他们一起寻找永安。几经周折,他们打听到永安在北碚区的看守所。
永安的名字是阿娥起的。2005年,9岁的永安从重庆儿童福利院偷跑出来跟一群流浪儿在一起。“所有的流浪儿背后都有一个心酸的故事,但永安更让人心疼。”阿娥说。永安四岁时有一次玩球,被高压线击中,失去左臂和一根右手手指。“那次事故后,他被父母遗弃在火车站,后来被人送到儿童福利院。”
2006年,阿娥与中良刚刚结婚,带着永安和其他六个流浪儿去青海开了一家快餐店。“孩子太多,年纪大的常在店里捣乱,打架挥刀子,把顾客吓跑了。四个月后,快餐店关门。”阿娥回忆道,“没多久永安就闹着要回重庆。我们问他为什么当初接受我们,永安说他是骗我们的,他没来过青海,只是想看一下青海好玩不。”
2006年的一天,永安背着养父母偷跑回重庆,十多年没再回这个家。
永安靠什么生活呢?这是阿娥最关心的。
“每次永安都会说有些好心的叔叔阿姨拿吃的给他。”阿娥说,离家后每三个月到半年,永安就会和家里电话或视频联系一次,每次通话时都会喊“爸爸、妈妈”。
在阿娥的记忆中,永安虽然残疾,却是所有孩子中最聪明的。“虽然他不爱读书,但写字、画画、做饭、叠衣服等都是同龄孩子中最出色的。我记得他10岁时拉着我说——‘妈妈,我知道为什么上帝要我只有一只手了,因为我一只手都那么调皮,何况两只手呢?’我当时很惊讶,一个10岁孩子竟能说出这样自我安慰的话!”
“永安不调皮时,讲出来的话最暖人心。有好多次我们在视频通话中,永安不敢抬头,更不敢看我们的眼睛,他低着头说,‘妈妈,很不好意思’。”阿娥说,“这个时候,我就知道他在外面闯祸了。但他就是不肯回家,总说自己还没玩够。2013年时,永安突然打来电话说想回家,但因为犯了事走不了。这是永安第一次说想回家。”
2016年他因偷窃罪进了重庆北碚区的监狱,阿娥和中良从青海赶到重庆找他。在狱里收到转给自己的钱和衣服,永安很感动,出狱后立刻找他们,又一起生活了半年。但他还是管不住自己,半夜又出去偷东西。
阿娥让他回福利院办残疾证,他还被安排了一份看门的工作,每月有500元。但这点钱根本不够花,他继续小偷小摸,也打架。一次,他打电话给阿娥,让她介绍一份收入更高的工作,“我当时的意思是想让他痛下决心改掉身上的毛病。我对他说,你有案底了谁敢雇用?福利院给500元已经不错了。”
“他很生气,不跟我联系了。但前两年的一天突然从上海打来一个电话‘你是不是有一个儿子叫永安?’我说是,觉得很开心,至少他知道留着我的电话,但警察当时没给我地址,没办法寄衣服。现在又是两年过去,还是没有他的消息。”
我问阿娥:“你对永安失望吗?”
她说:“也没有失望,改变需要时间吧。只是我已经尽力。
自从他叫我妈妈的那一刻,我的身份和使命转变了。以前我是没有方向的,自从他们叫了我妈妈,我知道他们是我的孩子,不管多大,我要尽自己的能力去陪伴。
虽然孩子是这样,只要他们主动打电话跟我联系,在精神上我都会帮助,在必要的情况下也会提供金钱帮助。其实说回来,就是因为没有永安的地址,没办法寄衣服给他。当时狱警打给我,但有些案没有结,没告诉我地址。小的时候还好些,现在已经长大成人了,真的很难。”

救助背后的心路历程
白石:“当时为什么会救助流浪儿群体?”
阿娥:“我并没有特别想过。在1998年时,我看了特蕾沙修女《仁爱一生》这本书。讲她在街头收养流浪汉、婴儿、残障人士。我也想做这样的事,去爱不起眼的人。我家虽然也很穷,但对流浪儿童群体完全没有概念。只不过从特蕾莎修女的书里才知道这世界还有这样一群人。
2005年,我在重庆工作时,有一天做了一个梦,看到在阳光明媚的草地上有一群孩子非常可爱,我想靠近他们;但过了一会我又来到了一个黑暗的角落,那里有一个盲人的孩子,特别渴望我接近他。隔了几个月,我就发现这群孩子了。
当时是5月份,我路过解放碑,那里是有钱人出入的地方,他们的衣着光鲜而时尚。但突然我发现天已经这么暖了,怎么还有一些孩子穿着冬天的衣服?有的还光着膀子,下身穿着厚厚的裤子,头发长长的,跟周围显得格格不入。我很好奇他们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刚开始只想关心一下,给一些食物和衣服,因为我没有钱,觉得没有能力做太多的事情,只能买一点东西送给他们。后来慢慢才知道这些孩子是离家出走了,他们大部分有家但不愿意回。
他们的年龄是从八岁到16岁都有,还有一个女孩子,每天就是在街头流浪、抢东西吃。我那时还是未婚,身上只有5000块钱,我想至少可以租个房子给他们住,就这样决定了。”
白石:“这些孩子当时是什么情况?”
阿娥:“大部分是重建家庭的孩子,也有孤儿,还有在家被虐待的孩子。比如有一个女孩子,爸爸妈妈重男轻女,把她送给别人养,经常被打骂。她八岁时就跑出来,在街上有那么多流浪汉,随时可以欺负她。
我认识他们的时候,其中一个16岁的男孩子,已经流浪了四五年。虽然知道离开家肯定会被人欺负,但就是不愿回去。他们的家人也找过很多次,但找回去待几天又跑。孩子说不喜欢继父继母,总被打没有感情,宁可在外面偷、抢、被人欺负。

重庆解放碑是那里最繁华的地方,有一条小吃街,公共设施非常好,孩子们总能找到吃的;晚上就去十八梯的录像厅,花两三块钱过夜。我去录像厅找过他们。
十八梯当时是老巷子,又脏又乱,但消费特别便宜。那里离繁华的地带不到十分钟,而录像厅,是流浪群体聚集的地方,整天播放不良电影给他们看。后来孩子说这些录像对自己的影响很大。”
白石:“孩子们会考虑以后吗?”
阿娥:“那么小还不会考虑。应该说是麻木吧,白天玩游戏,晚上去偷东西。没有人给他们正确的引导,怎么知道什么是痛苦?而且养成了习惯后,很难回归正常家庭。
比如我在解放碑附近租了房子,让他们去住。尽管他们也想有个家,却不愿意被约束。要上课学习、要改变这个改变那个,孩子会嫌麻烦跑出去玩。我每天都去找他们回来。我想需要换一个远离他们过去生活的地方,就搬到了大学城附近。
我租的都是破房子,搬了好多次家。这么多年来,从城市搬到农村,从重庆搬到广州、福建,最后是青海,因为跟中良结婚。”
白石:“那段日子,你每天带孩子们做些什么?”
阿娥:“早上起来做早餐,然后有一些义工来教课。但必须有我在,否则任何人都管不住他们。每天大学生帮忙上文化课,也陪他们玩。我的工作就是做饭、找孩子,每天都有两三个往外跑。
每天下午必须带出去玩。我们搬家到大学,那里有一座山,下午放学带孩子去挑山泉水。周末带孩子们去野炊、抓螃蟹、游泳。我除了睡觉基本上全心全意全职陪他们。晚上有个义工陪他们睡觉。”
白石:“你是怎么让他们信任你的?”
阿娥:“他们一开始以为我是政府部门的人,要送他们去福利院,所以不肯在我租的房子里住。后来有个流浪汉,胸口破了很大的洞,大概有五厘米,而且有漏尿味很臭。我经过时觉得特别可怜,问他伤口怎么回事?他说是工伤被铁丝插到。我想走但良心上又过不去,就想着买一些药膏给他。于是带他去药店。营业员说药膏是没有用的,一定要去医院治。

我带他去了附近的医院,医生很奇怪地看着我问‘你和他是什么关系’。我说只是在路上碰到。医生说必须动手术,手术费要几千块。我说我没有那么多钱,请帮我洗一下他的伤口。医生说洗了没有用,里面已经烂了。但我还是恳求,他就帮着洗了然后包扎好。
走出医院我想,干脆就把这房子提供给这位流浪汉吧。我说自己租了一个房子,你就住吧,也可以好好养伤。他就去了那个房子住。很奇妙,第二天竟然一点尿味都没有了。他说感觉自己的漏尿止住了。我送了他新衣服,他收拾得干干净净走出门,被孩子们碰上,他们问‘这是你吗?你到哪里发财去了?’他说,就是那个天天给你们送东西的人,给我洗干净了。
于是孩子们也来了。通过这个流浪汉,孩子们才开始在这个‘家’里住下。而他胸前的那个伤口,我每天用碘服给他擦,几天后竟然也全好了。
我没有钱、没有文化,我能给的只有陪伴。在陪伴他们的过程中,他们知道我是真心爱他们。我发现,他们都是有感情的,需要成人把他们童年遗失的东西补回来,当他们感受到被爱,心灵才能回到孩子的状态,他就会自然而然地感知到内心空缺的东西,才会去寻找。”
(本文转载自微信公众号:星启者Star Charity ,已授权本刊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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