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段西风说,他见到我的那天,我挂在一棵桃树上浑身是伤,要不是他胆子大,我早就没命了。
我叫西楼,是西风起的,他说就随他的姓,显得亲切。反正我也记不得我叫什么名字,能有一个就已经很好了。
桃村是一个很美丽的地方,每逢春天就会开满桃花,我常常和西风找一个隐蔽屋顶坐在那里一起看花海,在那里谁都看不到我们。
“西风,你看桃花多好看。”
“什么时候想看,我都可以陪你。”
西风说话的时候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我笑他有着老头子一样的心态。
牛大娘的儿子虎头一直夸我长得好看,说我像是刚开的桃花一样,我一直以为是真的,后来西风告诉我,虎头分不清好看与否,见谁都这么说。这让我懊恼了好一阵子。
村子里的人很好,虽然大家都没有什么钱,但是都像一家人一样很开心,我在这生活的很满足,虽然有时候还是会做噩梦,但是醒过来从不记得梦到的内容,破破碎碎,断断续续,总是连不到一起,所幸便不再坚持。
就这样过了五年,我以为这样的日子可以一直下去,这么温暖安宁的生活我过得很舒心。可是安静的日子总是会被打破,温暖会被一丝一丝的抽取而尽,世界是这样循环的,我记得有一个人对我这样说。
那一天,是和西风约定看桃花的日子,我在屋顶等了许久他都没有来,朗晴的日子突然下起了雨,我看着没有停的意思,又想起今天晒在院子里的被子还没有收回去,便匆匆赶回自己的院子,走到村口看到西风躺在地上,周围围着好多穿着盔甲的人,村子里的人都被绑在一边,我飞奔过去推开那些人,转头去叫西风起来。
从未想到过和西风最后一次见面是在这样的场景下,他说,人,总是要经历生离死别的。可是我们还未生离却要开始死别。
他就那样平躺在地上,穿着我给他做的藏青色的长衫,袖口的地方还打着补丁,是我没有计算好布料,做到袖子的时候短了一块,迫不得已找了一个其他颜色来填补,他昨天还嫌难看不愿意穿呢。
“你怎么回事啊,快点起来,下雨了,躺在地上衣服要脏的,我可不要给你洗。”我努力拉着西风的衣角,眼泪和着雨水一起掉下来,一滴一滴打在补丁的衣服上,“段西风,你再不起来我要生气了。”
可是西风没有像往常一样一下子蹦起来,他永远的躺在那里,像睡觉的时候安静的样子。
村子的人在一旁喊我,让我回去,村长挣扎着要来拉我回去,还有牛大娘,木先生,“村长,西风在这,我怎么能走,他还没有回家呢。”
“浣南絮,好久不见。”
我听到一个声音,他在喊一个名字。好熟悉,可是我想不起来。
“南絮,以后我会保护你的。”
“南絮,以后我不会让你哭。”
“以后?没有以后,我只是利用你,浣南絮,若你不是回音谷圣女,你以为你有资格入本王的眼?”
头好疼,脑袋好像突然灌入了许多东西,我不喜欢的东西。
“陛下,小姐没有大碍,只是多年前头部被重物击中,导致有些失忆,本来有些麻烦,不过方才小姐好像受了一些什么刺激,将脑子里的血瘀冲散了,如今应该是痊愈了,只是身体底子还有些虚,微臣开一幅方子调养一个月就可以了。”
景湛看着床上的女人,粗布麻衣,脸上倒没怎么变,倒是漂亮了点。听了大夫的话,他给旁边的宋从使了个眼色,宋从会意赶忙道谢请大夫出去了。
屋子里终于只剩下景湛和浣南絮两人,景湛说不清楚自己的心情,这五年来他心心念念的想的不就是找到浣南絮吗?他只是需要她身上的桃心弓和先皇玉玺而已,为何在她为那个男人痛哭的时候他会有不舒服的感觉。
“或许,是本王最近吃的不太好,换个厨子吧,可能会好些。”景湛看着浣南絮自言自语,像个傻子。
我觉得头很疼,拼命想睁开眼睛看看这一切,景湛在旁边,我原来又回到了他的身边。
“景湛,多年不见,你怎么还是这个样子?”
“阿浣,你醒了?有些饿吗?我去让御厨做些吃的。”看见浣南絮醒了,景湛没来由的开心,想马上张罗一下她所需要的。
“不必了,我得回去看看西风。”我摆摆手,挣扎地想下床穿鞋子,却被一股强有力的力量反握住。
“阿浣,你要回哪去?这就是你的家。”景湛迫切地抓住浣南絮的手。
我推开景湛,冷冷的开口,“别做戏了,景湛。何苦呢?”我抬头看看这屋子,他的衣服已经是明黄色,“你已经做了皇帝不是吗?留我还有何用呢?”
景湛登基已经两年,他以为会很开心,大权在握,美人相伴,也算是无憾,可是时间越久,他越觉得寂寞,空虚的令人发冷,在几百个难眠的夜晚,他终于发现自己不安心,因为那个女人生死不知,下落不明。
我强撑着走出大门
,院子里很热闹,荣臻在,封子虚在,唐柳儿也在,大家都在,看起来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曾经想,要不然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这样容易些。
我转身回头,看着飞奔出来的景湛,突然觉得一切竟然是这么可笑,或许是因为西风,让我知道温暖应该是什么样子,以至于看到这些每天戴着面具生活的人觉得他们是那么可怜,可是西风不在了,他为我而死,死在我最爱的男人的刀下。
我向景湛伸出手,“阿湛,或许你现在是爱我的,可是我们之间夹隔着太多东西,就算你不承认那些是阻碍,但你必须承认是你亲手毁了我原本美好的一切,现在你得到你所有想要的,所以我恳求你,放我走吧。”
荣臻牵着一个五岁大的孩子走到我面前,颤声说道,“一深,叫娘。”
这是我的儿子,五年前我生下他仅仅不过五个时辰便离他而去,他已经这么大了。我伸手想摸摸他的头发,却因为他的害怕缩到荣臻的身后,也罢,或许荣臻这几年真心待他。
“这些年,你养他,他就是你的儿子。”
”南絮,你果真要走吗?”封子虚的声音传过来,我最珍贵的朋友,景湛真是了解我,越了解越在最痛处下手。
“我的朋友,别再往前一步了,曾经的情谊我很珍惜,可如今,沧海桑田已过,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浣南絮了。”
我摆摆手,从怀中拿出西风送给我的匕首,是淡青色,朗声道,“我与诸位的情谊已如滔滔江水,东流入海,自此不复存在,今日割袍断义,情义两决。”
小红马应我的口哨跑了过来,院子中只留下一块被我抛掷于空中的一块麻布和众人的静默。
景湛吩咐御林军四处寻我,自己唤了一匹马准备出发,“子虚,若我傍晚没有回来,动用竹园的力量,一定要把阿浣寻回来。”
“陛下,你当真喜欢姐姐了吗?”荣臻牵着一深母子两人望着已身在马上的景湛,“你说过,这辈子只喜欢我一个人,伴我终老。”
“荣臻,从前我以为喜欢就要朝朝暮暮,和你在一起很开心,你懂事,体贴,温柔,善解人意,我是喜欢你的,可和你在一起的这些年我是完整的。对于阿浣,在没有她的日子里,我的心是空的,没有东西,没有感情,没有她,我就不会快乐,我爱她,即使痛苦,即使不堪,我都爱她。”
景湛扬起马鞭远去,荣臻哭了很久很久,到很多很多年我再去看她的时候,她的眼睛有些不好了。
我没有走很远,因为我看见了桃花,这么美丽的东西,现如今只有我一个人看了。
我没有回桃村,我知道景湛一定会去那找,在有桃花的地方我为西风立了块碑,“西风,我们一起看看桃花,以后没有你,我都不看桃花了。”
景湛还是找到了我,在含秋湖边的房子,再次见到景湛,我有些心里准备,有些话没有说完,总感觉会再见的。
他胡子拉碴,满脸可怜的样子,与从前英气逼人,高高在上的陛下完全不同。他拉着我的手,拥进怀中,我没有反抗,隔着衣服我摸到了从前他为我挡剑所受的伤痕。
“你看,肉体结的疤多年之后还是有痕迹,何况人心呢?”
“阿浣,我现在知道我爱你,给我一个机会吧,给你补偿。”景湛说话的时候总是很真诚,这次却很慌张,因为他不确定了,与生俱来的自信开始动摇。
“景湛,我叫西楼,是西风的西楼,五年前,你被迫娶我,我满心欢喜的嫁给你,以为你是真心爱我,原来只不过是为了权力,因为我是回音谷的圣女,后来你终于成为太子,一人之下,我才知道你喜欢荣臻,所有的宠爱与怜悯都掺杂着利用,真是可笑,我一代圣女,守护皇家,最后却落得如此,跳进无望涯前我想,只要你能挽留我,什么都可以,我们重新开始,可是你没有来,是西风收留了遍体鳞伤的我,满身疼痛的我,无家可归的我,孤单影只的我,一无所有的我,所有难堪的我,他不嫌弃这样的浣南絮,桃村的人让我知道什么是温暖,如果你不出现,我可以在这种美好中一直生活下去,可又是你,毁了那样充满期待的我。”
“浣南絮,你今生只能爱我,别的男人动一点点的心思我都不能容忍。”景湛眼睛里突然充满了狠劲,就像是在战场上杀敌时的那种狰狞。
“你知道的,我想干的事情,你阻拦不了。如今我已经恢复记忆,也就意味着我圣女的灵力还是存在,桃心弓和传国玉玺还是可以给你费了多年心力才巩固的国家一些动荡吧。”我太了解这个我爱了很久很久的男人,他是最高权力的拥有者,自然也是最孤独的那个人,好处不胜寒,从来都是这个道理。”
景湛沉默了许久,突然狠狠的抱住我咬了一口,转身便走了。
我看着他的身影远去,不像是年少时心心念念到手的玻璃珠又被打破的绝望,反而像是一粒种子终于埋进土地里的踏实祥和。
这些年我过得很安宁,却只是心的一部分的生活。西风是我生命中重要的人,他若死了,我会杀了那个人为他陪葬,可景湛是我的命,他死我也不得活,情之所致,无药可医。
后来我搬到了金州,那是个谁也不认识我的地方,开了一家酒楼,吵吵闹闹,过的很不错。许多年后,我去看过我儿子,长得有些像我,很帅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