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我的树枝
茶女取完柴,正在进门,前脚还没落下,就听得父亲杀猪般的惨叫。
她一抬头看见出家人两只手抓在父亲受伤的脚上,像根木柴一样一掰,断了,然后又接回去。
“你在干什么?”
出家人总算松了口气,浊气才吐一半,左颊上已狠狠挨了一巴掌:“我原以为你是个好人,想不到……”在她进门之前将抱着的柴丢掉,打了人之后,倩身一坐,挨在老父榻旁,一面落泪,一面自责,“阿爹,你有没有怎么样啊,都是女儿的错,女儿不该带……”
刘父拼命抓住女儿的手解释:“茶花,你错怪大师了,大师是在……”便将前因后果说了出来。
茶女听清楚后异常震惊,这才知错怪了好人。
由于老爹脚伤当天不肯请大夫医治,胡乱裹了药,几天下来,断的骨头已开始有了生肉的迹象,要这么发展下去,不用说,她老爹的脚就这么废了。
出家人眼光独到,清楚断骨再续就只能把骨头重新打断,然后按正确位置接上。还好时间短,骨头接上的新肉不多,出家人没怎么用力便解决了难题。
就算如此,刘父还是痛得死去活来,刚才茶女听到的那声惨叫,便是刘父忍不住吼了一声。
她回过头见出家人在收拾包袱,吃了一惊:“你……你这是……”以为他要走。
出家人不睬她,背过身去。在转身的霎那,茶女还是瞧清了对方脸上那几道五指鲜明的印痕。她手心一抓紧,歉疚低着头,不敢面对那道目光,却也能感觉到那股火辣辣的热气。
“对不起,我不知道……”
“我要的树枝呢?”他放好包袱,手中已多了一个小瓷瓶。
“啊,你不是……”又见他去捡了几味草药配在罐子里鼓掏,片刻之后拔开瓷瓶塞子,倒了一些粉末进去,“你以为我要卷包袱走人是吧,我才没有你那么白目。”
走到榻前卷起刘父的裤管,把药一点一点地缚上去,未了回头又来了刚才那么一句:“我要的树枝呢?”
茶女“啊”的一声,这才晓然,像个惊弓之鸟似的撒开脚丫跑到门口,捡起适才所弃的柴枝,又奔了回来。
出家人已用纱布连药将刘父的伤脚缠成粽子样裹紧,又取过茶女递过的枯枝,他稍微愣了一愣,就向茶女瞥去一眼。
茶女脑袋垂得很低,她不知这枝干乃为老父所备,所以……望着那弯弯曲曲的枯枝,连道歉的声音也说得很低。
出家人摇头暗叹,略作修剪,支在药布外边稳住筋骨,又缠了一层布条,最后打个实结。
忙完这一切,他口唇已有几分干渴,见茶女傻愣愣地站在那里瞅他,没有任何表示,内叹摇了摇头,起身自去倒了杯水来喝,才一入嗓子,又喷了出来,茶竟然是隔夜的。
父女俩连连歉疚,人家趋尊降贵入门来治病,连杯茶水也没烧给喝,当真过意不去,又嘱茶女快去烧制。
“等等!”出家人叫住了她,“左边的药煎了内服,一天三次,右边的捣碎了外缚,三天一次,一个月后当可痊愈,不过想大叔的样子要完全能够行走,至少得三个月时间,头一个月尤为重要,不宜乱动,只能静养。”
父女俩也知道断骨的人,伤筋动骨一百天,刘父年纪大了,将养多些日子也是在所难免的,只是担心这其中的医药费用问题,心下难安。
茶女倒不紧张医药费的事,因为出家人从未向她提过要钱的事,欢喜着把适才出家人进门置在桌子上的药捡起,自去忙了。
闺女走后,刘父才敢动口询问医药费的事:“听说大师看风水、替人算命收取的佣金价高,却不知为老汉出诊的诊金和药……”
出家人微微一笑,打断了对方的话,他会来这里替老人家治病,也是一场缘分,莫提什么钱不钱的,说钱伤感情,“大叔,您就安心地养病吧,权当出家人这次与你结个善缘。”
刘父想不到出家人这么的慈悲,这下心里总算完全安心了,但又有一些过意不去,急喊来闺女把院里的老母鸡宰了,好好款待客人。
茶女不同意,说老母鸡要留着下蛋,刘父直怨她不晓事,又忙陪着笑脸跟大师说话:“家里没什么吃的,怠慢了。”
出家人微微一笑,化解了他父女二人的矛盾:“我吃素!”
刘父想想也是,高人一般得天独厚,超凡脱俗,怎么吃得惯粗粮呢,便问:“鸡蛋算不算素食?”
出家人终于知道茶女为什么那么白目了,原来是遗传,只恐待下去连自己也变得跟他父女一样白目,借口肚子饿了,催茶女快去做饭。
到了院子,浅月西移,今晚的月没有十五那样皎洁,却也让无数秋思的人,愁尽泪望。他伸臂缓缓吸了口气,很久才慢慢吐出,跟着又吸了一口,丛龙村的空气就是好,吸着令人浑身舒坦。
“刚才谢谢你了!”
出家人被茶女手肘撞来,打断了难得的享受,回眸望着她:“谢什么?”
“吃素啊!”
出家人愣了一下,像是没听明白,然后,又像听到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一般,优雅地笑了起来。
茶女又撞给对方一个手肘,第一次觉得出家人不像个出家人。
原因有二,第一,出家人从未自称过出家人,和尚会自称贫僧,小的称小僧,老的称老纳;至于道士,一律统称贫道。
她自从认识出家人以来,没有一次听他自称过。重要的是第二点,刚刚出门的时候,他居然拉着她的小手一块奔跑,这哪像个出家人该干的事呀,她迷糊了。
他回过头,眼睛闪起了一丝怔凝,笑容也冻结在了这一瞬:“喂,你在看什么呢,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茶女没有把她的疑惑当面说出来,勉强抿起一丝笑意:“我在欣赏一件非常有趣的事。”
“哦,是什么有趣的事啊,说出来让我也乐一下?”
茶女笑了笑,并没有告诉他,而是去做饭了。
出家人若有所思,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想到。
吃了晚饭,当夜在刘家宿下,刘家的茅屋不大,一个厅两个房,刘父睡了一间,剩下的那间是茶女的。
出家人说那里的风水好,死皮赖脸硬占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