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受命运的毒打，依旧为人生留一孔缝隙，有机会的话，会有光亮照进来。
初见小艾时，她像一只受惊的小动物。说不出是哪种动物，总之不像个小孩见了陌生人；倒像个野物见了人类。她沉默而呆笨，或许是本能的以伪装来自我保护。小艾在五太太手底下干活，无论做什么总有合适的理由被欺负。但你会发现她从未有过受气包的那种委委屈屈的样子，只是冷冷淡淡的。
她长到十三四岁时，可能身体实在是好，旁人都讶异她如何能长得这么结实的。个子虽然不高，但圆脸盘上眼睛水汪汪的又大又黑，略有点吊眼梢，虽然她有些喜相但脸上却很少有笑。她从没关注过自己长的什么样，直到有一天所有人都出去了，五姥爷却回来了。他的眼光聚在小艾身上，小艾觉得浑身颤抖。她被五姥爷强夺了身子，头一次呜咽的哭出了声。她再面对五姥爷时或许是掺了恨的，只是他那冷冷的神色也未再攀上她脸一秒。她从未天真的以为命运或许会在这一刻转向另一头，但也未曾料到自己生生被捉弄了一番。
她害了喜，外头老妈子都传的风言风语，说她是怎样一个贱胚子。开始五太太也只是教训她，没到要了命的地步。她虽然也躲闪，但也难掩无助的样子。或许五姥爷发了话，五姨太也就没有顾忌的一脚踹到了小艾肚子上。小艾小产了，好像还是个男孩。没人认为这是个什么大事情，小艾自己也不觉得，她只是恨。
陶老妈子有个儿子常来吃饭，一来二去看上了小艾。小艾觉得他不是个做正经事的人，也就离他远远的。她开始想自己的未来，听说有一个佣人逃了出去，最后被骗做了妓女。她不敢，小心地活着是她生存的基本准则。她从来没有爱过任何人，也不知道爱情是什么样子，所以也从来不重视它。她想嫁一个有志气有作为的人，为着以后也能扬眉吐气的活着。只是她天真的以为只要勤勤恳恳的做事，好好的做人就行了。
幻想中的那个人就在一个傍晚突然出现在小艾眼前，金槐虽穿着工人的衣服却捧着一本书，弯着身子坐在红砖砌成的屋顶上。小艾一眼望去，他的背后尽是柔美的红色晚霞，心中对他升起了无限的向往。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个俊秀的青年，她红透了面颊。别过后的她背靠在门板上，轻轻的把脸依偎在他给的猫身上蹭了蹭，心底里竟生出了许多柔软。从那以后，小艾便盼着能出门去办什么事，却总是一路碰不见什么人，又怕碰见什么人。金槐说：我来过好几次了，都没看见你；他说：你大概不大出来吧？夏天那时候倒常常碰到你。虽然从来没有约着几时见面，他们常常隔两天就要见一次，他就站在门外等着她。她笑着说：“你这人真可笑，从前那时候住在一个堂里，倒不大说话，现在住的这样远，倒天天跑了来。”他们在一起的时光总是短暂，似乎就那擦肩的一瞬。
她最终如愿嫁给了他，没有经历什么波澜。金槐对于小艾的意义近乎于黑暗间的一束光。有了他，她才觉得自己像个活生生的人，她也开始对生活满怀期待，对做菜兴趣浓烈，常常搞出很奇异的搭配。当她爱的人远去他乡，寂寞便像潮水般涌来，淹没了仅剩自己的房间。金槐不在的日子里，小艾拼尽了全力维持着他们一家人的生活。她说自己没有亲人，也就把他的亲人当作自己的亲人。她常常累的旧病复发，甚至爬不起床，但她总不愿意别人说她什么，只是不停地做工补贴家用。终于等到他回来的那天，小艾又找回了自己的生命力，笑声也最响。虽然她身体一直也不见好，但金槐总是宽慰她：没有孩子他一点也不在乎。
即使看似普普通通的女子，她所经历过的也并不普通。故事想必也不用再继续下去，小艾凭着自己的力量坚持到了最后，她至少拥有了世间最珍贵的爱情。爱情这种东西，光鲜亮丽的太太小姐不一定拥有，遭人白眼，受人唾弃的小艾却得到了。她最难能可贵的是她纯净的心。她虽然无法反抗，她虽然恨着这个吃人的社会，但她仍旧为着自己留下了心灵的一片净土。她遇到了最珍惜她的爱人。小艾和金槐就像两朵浮萍，不同的是他有根，而小艾没有。她的根就是金槐，她紧紧靠着金槐，想跟金槐去任何地方。无论去哪儿，有金槐的地方便是家。
本文由读张爱玲〈小艾〉有感而发。〈小艾〉选自张爱玲小说《怨女》，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去读一读。希望我们都可以心存美好的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