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教室后门进来,与最后排相隔约半米的距离,就是甲林的位置。
第一次见到甲林,就是今年9月。全班50个同学,他似乎长得最健康,既高又壮,其他男孩跟他比起来,普遍像竹竿。开学初还不是一个人坐那么远,跟前面同学吵过几次架,上课闹腾过几次,就被隔离了。
尽管处境孤独,但是甲林爱笑。在课堂上,全班寂静无声之时,他会突然发出几声狂笑,兴奋时还会站起来。如果没有人理他,风波会很快平息。他会坐在座位上等下课铃声,有时自言自语,有时趴着假睡一会儿,直到我们都忘了他的存在。
这学期唯一一次公开课,被安排在学校的小报告厅。外校的几十位老师听课,我也并不很兴奋,只当是家常。课前,学生从教室下来,齐整地落座,甲林最后一个到,已经没有适合他的位子了,要么最前排一个人,要么最侧边一个人,带班的老师看了一会儿,有所顾忌,仍把他哄走了。我用余光看到了,却没有阻止。
这件事搁在心里,大概是怕甲林生气。因为甲林特别会生气。有一次他与同学打架,同学“使劲”地打他,他也“使劲”地打还回去,最后被老师看到了,批评教育了一通。这些经过,他写在作文里,他的作文总是很短,表意却很清楚。第二天语文课上,那位同学生气地向我告状,说甲林藏了他的修正带和笔袋,我好声说了情,允诺下课后公正处理,甲林才从课桌抽屉的最里面拿出文具归还。我必须承认,比起掀桌子一类的行为,他的警告并报复的办法要高明得多。
不过我也怕他原则性太强。有一次,我跟其他老师换了课却没有事先通知他们,所以一走进教室,甲林就夺门而出。我又诧异又生气地追出去问他,怎么上课了还往外跑,他理直气壮地回我:“这节又不是语文课。”他声音不小,又嘟着嘴巴,我只好略带抱歉地跟他说明原委,哄他回教室。除此以外,甲林也不许我拖课,本学期唯一一次把下课时间记错,就是他提醒的我。
他喜欢我这个老师吗?让他做点什么好呢?下课后要不要跟他去玩一玩?有时脑袋里会莫名其妙跑出这些问题,但又总会马上想到更多更要紧的事,也就不肯再费心力去想了。
可是甲林总有办法使你不忘记他。比如今天的语文课,我正使劲地跟学生讲习题,突然看到他朝远处的同学竖中指并捧腹大笑起来,我走过去原想批评他的,但是看到他沉浸在自己的笑声中,也不看我,也不害怕,不知怎的,忽而投降了。
注:文中所用名字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