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祖父去年90岁,曾祖母去世已经整整三年。
有人说,:从前车马很慢,书信很远,一生只够爱一人。他们二十岁结婚,相守了六十多年。风风雨雨走过,不变的是最开始的那颗心。
父母外出打工,我小时候就在爷爷奶奶、外婆外婆以及曾祖家来回的寄宿。如果记忆回溯,我还能依稀记得曾祖母在世的模样还有专属她的味道:玉米粥和土豆饼我再也吃不到了。和曾祖生活在一起的每个周末,我会跟着他们上山捡柴,那是我最快乐的时光――山里的一草一木和吃草的黄牛都是我的。
简单的生活里有最美的诗意。平常时候干完农活,太阳已爬上头顶,曾祖母在灶上上洗菜切菜,曾祖父就在土灶前劈柴生火。炊烟是白色,爬过烟囱,滑进了蓝天。
夏天傍晚时分,我和曾祖他们一起坐在门槛上,我数星星,他们聊天。冬天下雪时,我在院坝里堆雪人,他们围着火堆取暖,时而看看我,时而沉默不语。
我也看不出来,我也不认为他们之间是有爱情的,也许在他们的那个年代里没有爱情可言吧。对于他们,更多的是一种依赖和共存,爱情,也许不是最重要的。
2008年是沉重的一年。也是从那一年,我第一次洞察了生命的脆弱和可贵。我们家离汶川很近,余震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我们从土房子里搬了出来,搭起了帐篷,晚上就谁在里面。每当曾祖母进屋去拿东西,曾祖总是跟在后面,有时候祖母不耐烦了,“这老头子怎么越长越小呢,老是跟在我屁股后面干什么?”
“我怕地震来了,你跑不动,我好背着你。”
爱在心口难开,在你身后就是最好的表达。
岁月看似不言不语,了无痕迹,但人却不会永远青春,年老总会如期而至,这就是时光存在的印记。在我上高二的那年,曾祖母就显示出与她那个年龄的衰老。没有病痛,只是岁月在她身上已经快走过了,她的身体已大不如从前。
每年的团圆饭曾祖他们俩都会坐在最上方,这是从我记事开始就沿袭下来的。而那一年,少了曾祖母,因为她已经不能下床,再走过院坝来到堂屋吃饭,即使曾祖父搀扶着她。
那天晚上,天空飘落着细密的雪,过年的气息,温馨的灯光一点都不像要离别的样子。父亲跑上楼来,“你曾祖母有可能撑不过今天晚上了,快下去看看。”
火堆燃得正旺,红光照在曾祖母的脸上一点也没有生命的气息,她就像一个熟睡的婴儿躺在靠椅上。曾祖父就坐在旁边。我看见他拉着她的手。我坐在板凳上,我也不知道该干些什么,该说些什么,只是觉得我做什么都显得多余,我就默默地坐在火堆边。
时间滴滴答答的过去,外面的雪依旧不停。突然,曾祖母发出来咿咿呀呀的声音,听不清楚,只觉得她很痛苦。她已经说不出话,只是能轻微地移动身体,像是挣扎。
曾祖父终于还是说出了口。
“老伴,我在这儿了,你不要害怕,我就在你旁边陪着你。”顿了一下,语气慢慢的放缓,“河对面的老王,那个家伙不是个好东西啊,老是说我穷,生活过得艰苦,总在别人面前表现出自己的富裕,可是他不知道呢,我过的比他幸福,啥都不说,你陪在我身边,晚上有个暖脚的,早上起来用手靠你的鼻子还有气息,吃饭时还能看见你,这些我都有,他没有。他才是个可怜虫咧,老伴,你说是不是,我过的就是比他幸福,因为你还在我身边。我每天还能看着你的眼睛,看着你杵着拐杖,我上山捡柴回来能吃上你做的饭,晚上我还可以和你坐在门槛上。”
我从来没有见过曾祖父这样过。这是我听过他第一次说这样的话,也是他最后一次说给曾祖母听。外面的雪还没有停,她,她的生命却停在那天晚上。
路遥说“一个人的生命按照自然法则寿终正寝,对于死去的人来说不必遗憾,对于活着的人来说也不必过分悲痛。”曾祖父却像一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尽管他那时87岁。
每个人都怕离别,何况是生与死的距离。
曾祖母享年87岁,她陪了他67年。他爱了她一辈子。
去年夏天我回了老家。走上那条公路,我看见曾祖父坐在门槛上,90岁的他享受着傍晚时的阳光。
我和他一起坐在门槛上。
我回头望,看见堂屋正中挂了两张照片,一张是曾祖母的,一张是他的。
“你把照片挂出来了。”
“嗯,我想陪着她,她也陪着我。”
“你想她吗?我还记得她做的玉米粥和土豆饼。”
“我记得她最喜欢穿的那件黄衬衣、她做饭喜欢我帮她生火、她上山捡柴只能走到马家坡、她做的包子有很多肉、她给我缝的裤子我还在穿……”
“我觉得她还是那么年轻,就像我第一次见她一样,我估计我过不了几年就去见她了,所以我现在要好好记住这里,下辈子我还是住在这山脚下,她还会给我做饭,我在一旁劈柴生火……”
这就是他们的爱情,六十多年如一日,简单平凡,每一天都是他们的生活,每一天他都爱着她。
今年曾祖父91,离曾祖母去世四年。
也许曾祖父的生命会在某个时刻停止,但我想他生命剩下的每一天都是爱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