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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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左传》读了三分之一,遇到了两位鼎鼎大名的霸主,一位是齐桓公,另一位是晋文公。
大国称霸,司马迁关注的是地理优势,“晋阻三河,齐负东海,楚介江淮,秦因雍州之固,四国迭兴,更为伯主。”似乎狭隘了点。还是孟子说得好,“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齐桓公和晋文公当上诸侯盟主,既是时机把握得巧妙,又是地缘政治搞得到位,最关键的是人才队伍优秀。
历史上有很多人评价过齐桓公和晋文公的执政,包括孔子、孟子、朱熹在内。实际上,无论齐桓公还是晋文公,安邦定国,称霸诸侯,都不是凭孤家寡人能做到的,依靠的是手下一批股肱之臣。流程一般是大臣们先商量方案,国君拍板,分派成员执行,最后论功行赏。用两千多年后时髦的话来说,就是PDCA,Plan(计划)、Do(执行)、Check(检查)和Act(处理)。所以,与其说是评价齐桓公和晋文公,还不如说是评价其人才团队的做事风格。
那么,齐桓公和晋文公的人才团队是什么情况呢?
齐桓公旗下,以管仲为首,有宁戚、鲍叔牙、隰朋、王子成父、宾胥无、东郭牙等人。
晋文公旗下,有狐偃、先轸、赵衰、魏犨、胥臣、栾枝、贾佗等人。
双方都是人才济济,百花齐放,乍一看,势均力敌。细品之下,齐桓公胜出一筹,后面会讲到,这是因为管仲能力超群,一枝独秀,提升了齐国人才队伍的整体素质。
我们来看孔圣人的评价。他在《论语》中说了一句非常耸人听闻的话:“晋文公谲而不正,齐桓公正而不谲。”意思是晋文公爱用阴谋诡计,不正大光明;齐桓公正大光明,不用阴谋诡计。
此话怎讲?
不少人替孔子做解释。朱熹说:“桓公伐楚,仗义执言,不由诡道,犹为彼善于此。文公则伐卫以致楚,而阴谋以取胜,其谲甚矣。”
依我看,朱熹讲得还不够全面透彻,伐楚只是一个方面。
先说齐桓公。管仲辅佐齐桓公称霸,《史记》记载“通货积财,富国强兵,与俗同好恶”。《国语》叙述更为详细,齐国对诸侯“轻其币而重其礼”,让他们空着口袋来齐国,走的时候满载而归。除了使用利益笼络,还用诚信结盟,武力威慑,所以诸侯都臣服于齐桓公,接受齐国给予的利益,相信齐桓公的仁义,畏惧齐桓公的武力。齐桓公知道诸侯都听从自己,因此大力施行忠信,可以帮助的就给予帮助,可以为之谋划的就为之谋划。比如,将齐国的鱼盐流通到东莱,命令关市只稽查而不征税,以此为诸侯谋利;在葵兹、晏、负夏、领釜丘修筑要塞,用以防御戎、狄的侵扰,禁止戎狄暴掠各国诸侯;又在五鹿、中牟、盖与、牡丘修筑要塞,用以防卫诸夏土地,显示中原权威;还解决了庆父之乱后鲁国没有嗣君的问题,保存了邢、卫两国社稷,救助北方的燕国,率领中原诸侯问责楚国不朝贡天子。《国语》中说,齐桓公令大国感到惭愧,小国依附协从,“唯能用管夷吾、宁戚、隰朋、宾胥无、鲍叔牙之属而伯功立。”齐桓公确实有一匡天下之志,做事光明磊落,得人心,说他“正而不谲”是不错的。
再看晋文公,他因骊姬之乱而流亡在外十九年,在当上晋君之后,便对当年轻视和侮辱他的曹、卫、郑等国逐一挟私报复。在攻打曹国的时候,晋文公把军队移到曹人的坟地上扎营,让曹人产生恐惧。晋国与楚国的城濮之战,也全以阴谋取胜。战争前夕,晋文公采用了中军元帅先轸的方案,一方面用宋国的礼物来贿赂齐、秦,另一方面施计策令齐、秦在楚国面前颜面受挫,从而将这两个大国拉拢过来作为同盟。随后,扣押了楚国的使者宛春,激怒楚军元帅子玉,逼其开战。又暗中许诺曹、卫复国,离间他们与楚国的关系。城濮之战前,晋国“退避三舍”,其实是假托遵守君子协定的美名,调动楚军北上,同时争取晋军与齐、秦的会师时间。在晋楚正式交战中,晋军用虎皮蒙住战马,拖曳树木假装逃遁,对楚左军、右军各个击破,将兵家谋略使用得淋漓尽致。后人普遍认为,城濮之战是晋文公称霸的基础,基于这场战役中晋军的种种表现,孔子对晋文公做出“谲而不正”的评价也算公允。
说到这儿,晋文公泉下有知,一定对孔子不太服气,争辩说,很多阴谋都是先轸、狐偃这帮大臣出的主意,毕竟,自己是把信义、报恩看得很重的,比如,晋军包围原邑的时候,约定三天不能攻克就撤军,果真言出必行;又比如,宋国当年对晋国有恩,宋国被楚国包围,晋国就千里迢迢去营救。然而,这话经不起推敲,主意是底下人出的,最终拍板人是他,既得利益人也是他,作为晋国一把手,晋文公当然要负领导责任。孔子把“谲而不正”的标签给他贴上了,经过一代代儒家人士加持,他已经再也揭不下来了。至于晋文公的委屈,我们以后再聊。
不过,孔子对齐桓公和晋文公做了上述评价之后,回头一想,晋文公毕竟是霸主,自己可能是过于苛刻了,又弥补一下,说了几句公道话。
《吕氏春秋》中记载,狐偃让晋文公在城濮之战中对楚国采用欺诈之术,雍季却告诉晋文公,诈骗的方法不是长久之计。结果,晋文公采纳了狐偃的意见获得了胜利,回来以后论功行赏,却把雍季居于首位,理由是:“雍季的话,对百世有利;狐偃的话,只适用于一时。哪有把只适用于一时的,放在对百世有利的前面的道理呢?”孔子听到这件事以后,说:“临难用诈,足以却敌;反而尊贤,足以报德。文公虽不终,始足以霸矣。”意思是,遇到危难用诈术,足以打退敌人;回来以后尊崇贤人,足以报答恩德。晋文公虽然不能坚持到底,却足以成就霸业了。
孔子对齐桓公是表扬得多,对晋文公呢,则既有批评,又有夸奖,先抑后扬。《荀子》中记载,孔子还说了一句很逗的话:“语曰:‘桓公用其贼,文公用其盗。故明主任计不信怒,暗主信怒不任计。”齐桓公重用管仲。管仲是个逆贼,当年用箭射过公子小白,差一点让小白没当上齐桓公。晋文公呢,再次任用了头须。头须是个管理府库的小官吏,做了盗贼,偷走了公子重耳的财物,害得他穷困潦倒,连饭都吃不饱。孔子认为,齐桓公和晋文公都是英明的君主,他们能够抛弃成见,任人唯贤,根据利害得失来用人,而不会感情用事。
接下来,咱们再对孔子推崇的齐桓公和管仲多聊两句,毕竟他们光明磊落,能带来正能量。
孔子说:“齐桓公九合诸侯而没有使用武力,靠的是管仲之力。这是仁!这是仁!”众所周知,要想在孔子口中得到一个“仁”字的评价,那有多么难,管仲居然一下得了两个!不仅如此,孔子还夸奖说:“管仲作为桓公之相,助桓公称霸诸侯,一统天下。百姓至今仍得到他的好处。如果没有管仲(楚国入侵,中原文化就会式微),我们早就披头散发,穿上左开襟的上衣了。”
孔子定下调子以后,孟子非常顺从,沿着圣人的观点继续发挥,虽然孟子的语言稍嫌浮夸,但实实在在肯定了管仲在齐国称霸中的作用,也赞颂了齐桓公非凡的气度。
孟子说:“齐桓公认识到管仲是可以将国家托付给他的人,这是天下的大智慧。忘记了管仲曾经用箭射自己的仇恨,进而尊他为‘仲父’,这是天下最英明的决断。将管仲立为仲父,其他齐侯亲眷不敢有所嫉妒;给管仲高氏、国氏那样尊贵的地位,其他大臣不敢不服;给管仲三百社的封地,没有哪个富人敢于抵制。不分老幼,不分贵贱,都规规矩矩追随着齐桓公尊敬和服从管仲,这是天下的大纲纪。作为诸侯,能显示这几类中某一方面的恢宏气度,就没有什么力量能战胜他。齐桓公几方面兼有,都能做到气度恢宏,就更是灭不掉的了。他能够称霸,这是合乎规律的事情,并不是运气好,而是合乎天数合乎规律的结果。”
总而言之,一句话,得人才者得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