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告我夜已深

 我一直不喜欢冬天。湿冷。荒凉。春种夏长秋收冬藏,秋天一过,感觉万物都停止了生长,像过往的很多日子,躲在记忆的暗渠里,不见阳光。

 小的时候家家户户都种着几块田。我家,我奶奶家,我大妈家,我二婆家,都会种点。每到春夏,就是集体劳作的时候。我,我堂姐堂弟,我们三人曾度过一段非常忙碌又幸福的农忙时光。

 水塘边上的田一直用来种稻谷,用水车车水,插秧的时候可以摸到小虾;割稻谷的时候田里会蹦哒很多土蛤蟆;摘花生的时候都会坐在村头的树荫下……那时夏天,穿着短裤打着赤脚到处跑的年纪,相比较而言喜欢做的农活是插秧,因为可以赤脚踩在水田里,玩泥巴捉鱼虾,大家一起埋头,行行列列再行行列列,画一幅绿色的画。播种辛苦,收获亦不易。稻子割下,抱成一捆捆,挑到稻场铺好,接受拖拉机一轮又一轮的碾压。一碾一挑一扬一晒一装,稻子才算收获。农忙时奶奶喜欢自制冷饮,用井水加糖精,我不爱喝那个,我喜欢几毛钱的冰棍。

 不过不总是在忙,更多的时候是到处玩。那时村里长着刺槐,会开出白色的花朵来,一簇簇,花香四溢,我们会摘很多,用来“打仗”,房前屋后都是我们嬉闹的声音。那时真是无忧无虑。河里钓虾,坝里玩水,上山偷桃,田里摸瓜,烧过野草,捉过知了,总是一大群小伙伴,从不孤单。

  直到昼夜更替时光如白驹过隙。再没有一起劳作的稻田,再没有会开白花的刺槐,再没有吃饭都要端着碗串个门的时候。炊烟袅袅的傍晚,栀子和金银花开的夏天,夜里池塘的蛙鸣,都在远去。大人们渐渐变老,大孩子们渐渐离家,而我们,也渐渐长大。

  我一直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人轻易就会老就会别离。有一年冬天的傍晚,妈妈在厨房里做饭,我看着门前的树,光秃的树枝在暗色的天空里狰狞的样子。铅空的冷清与厨房的热气行程鲜明的对比,让我模模糊糊想起生死别离,我一直闷闷不乐,妈妈问我却无从说起。

  好像自那时起就不喜欢冬天,肃杀寂寥,不像热情似火的盛夏。而最期盼的夏天,总要经历了漫长的冷清的秋冬后,才会在春天的暖风中,姗姗来迟。

  很久前爸妈总会在春天的时候离开家,冬天的时候回来,一年又一年,直到我也渐渐离家。开始的时候是读初中,一周回一次,后来上高中,一个月回一次,大学后,一学期回一次。而毕业后,今年大年初一都回不去了。

  近几年大家都在镇上买了房子,一栋一栋一层一层的建,为了买一室,奋斗好多年。而老家,却是很少回了。某年暑假回老家,稻场里野草疯长,很多家门前落了锁,我的家破败不堪,墙上到处是渗水时留下的印记。

  我家正屋左墙有一排排黏贴的痕迹,那是我曾经贴奖状的地方。以前吃年饭时都是大伯二爹几家坐一桌一起吃,有一年吃年饭,某亲戚玩笑说贴那么多奖状,像卖奖状似的。那时我读书比较厉害,每年都拿很多奖状,满满贴了半墙,那天年饭后,我把所有的奖状撕下来扔进了垃圾堆。而后来,吃年饭一张桌子已坐不下,一大家子便不在一起吃年饭了。连那张暗红色的四方桌,这么多年来也成了劈柴。

  大家都搬离了村子,到了别的地方,我也离开了家乡,在这外地闯荡。村里几个小伙伴结婚时我在外地上学,而今孩子都有了。曾经是孩子的我现在也被妈妈说要找一个男朋友,我开玩笑说就想待在家里。很难想象今后的日子要离开我的家去和陌生人组建新的家。我妈妈说女孩子都是那样,开玩笑说赶也要把我赶出去。我知道我不是不想找男朋友,只是害怕日子过得太快有太多太多大的变化。

   这么多年,时光荏苒岁月风化,相聚别离来来去去,总是如此。今天和弟弟打电话,弟弟说爸妈回家参加葬礼去了,我问堂弟,才知道是三婆去世了。我还记得有一年三婆在稻场翻草垛,堂弟从烂草垛里掏了很多蛇蛋出来。而自过年回老家拜年,已是近一年没见,如今却病逝了。

  我习惯离家,就算很久不回去也不会太想念,也很少主动和爸爸打电话,总觉得自己只身一人也不会怕,总觉得自己的路只能自己走,哪怕披星戴月哪怕风雨交加哪怕孤独相伴,可今天,突然想那些旧时光,想起小的时候,大家一起,开开心心,不担心会长大。

 我用余生为你暖盏茶,天黑时勿忘了回家。

  后记:人生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悲欢离合酸甜苦辣,总要经历的。

——————

   我在打这些字的时候一直记起某年夏天,帮二婆家插秧,太阳很大,我一直觉得不舒服,忘了是没人提还是我说了我妈觉得我在偷懒,一直没休息,插了好久的秧我妈才放我走,我走到稻场就失去意识晕倒了,不知道过了多久才醒来,迷迷糊糊站起来回家第一件事就换裤子。现在想来应该是中暑。不过那件事直到现在我没有和任何人说过。我以为我应该会忘记,没想到还记得那么深。瞧,历史的长河只是一瞬,却会留下很多记忆,有些记忆,是时间都带不走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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