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镇的雨不比韭城,被苦雨泡得久了,还是那副模样。青苔裹挟麟毛蕨,沿龙巷墙砖上的缝隙疯长。好些垫在泥水里的石块被淹了大半,伸着脖子露出二八姑娘脚尖那么大的一块凸点。
柳四娘正深一脚浅一脚趟水穿巷,嘴里骂骂咧咧,咒天怨地,手里擎把断了几处筋骨的破伞。她不敢往墙上扶,怕脏了手,平日里全靠这双手过活。这短短几十年,她的这双手不知活了多少团肉。
她望了眼四周,龙巷像只被水泡肿的百足虫,在柳镇谁也不愿落脚。可往前追溯五十年,镇上哪家没敲过龙家的门,没借过龙氏的米。
毫无征兆的,柳四娘右眼跳了跳,她强自按下内心隐隐的不安,努力装作不在意。但徐嬷嬷生前曾告诫的话,不知怎地不时在她心底冒头。她紧了紧擦在墙上的衣角,心怨道:“恁的都是今天生”。但见天色近昏,想来今天怕是要落脚在龙巷了。蓦地,她脑子里浮现柳镇三怪来:长夜无灯,柳树难生,柳镇出龙门。
龙氏大门往外斜敞着,门枢腐朽塌败已久,门上朱漆斑驳,已成栗色。门旁左右两尊石狮被风雨蚀得黑暗无光,空余一股气势。柳四娘心中正为龙门忧戚,却见一阵阴冷冷的奸邪笑声从前边传来。她打量一眼四周空败凋敝的大宅,心里顿时一阵毛骨悚然。她并没有从大门进去,来之前龙守一已和她打过招呼。如今龙家无力打理主宅,九户人家分住在各处别院,唯一共同维持的,是柳镇古月井旁的天龙塔。
在柳镇人看来,龙守一打了四十年光棍,前年忽然从外边带回一个疯女人,龙守一却待她如上宾,人前人后称她为“八公主”。更让柳镇人想不到的是,今年开年,龙守一挨家送喜蛋,这疯女人竟然有了身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