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云秀的家竟然找不到了,原来的地方盖了新楼,问了边上的人,也没有消息,陈良有些失望,以前这可是最熟悉的地方,信马由缰地走着,想碰碰运气,大街上人很多,喧嚣里,却没几个认识的。
小城不大,名字倒很俊秀,唤作灵璧,以石而名,灵璧,山川灵秀石皆如璧之意,以前还有个名字叫垓下。
灵璧的石头很有名,有专门卖石头的街,云秀的哥哥便做的石头生意,店就开在石头街上。云秀是陈良的同学,长的好看,性格也好,是他第一个喜欢的人,高中三年,霸占了他所有的心思。云秀的哥哥那时是街面上的痞子,对妹妹异常的好,因为看陈良比较顺眼,对他也照顾有加。
石头街现在叫“奇石小镇”,小镇中间的一片空地上,围了一群人,吆喝声从里面传出来,陈良凑过去,几个人正在打拳,虎虎生风,领头的正是云秀大哥。陈良在边上看着,没有作声,他们打完的时候凑了上去。
“虎哥”,陈良喊了一声。云秀姓张,她哥叫张云虎。
虎哥转头端详了一会,“陈良,你小子什么时候回来的,十几年没见到你了,死哪儿去了”,虎目圆睁,有些生气的架势。
“啊,我刚回来,在这溜达,刚好看到你在这打把式,就过来了”。
“你小子啊,真混蛋,这么多年不回来”,他说着,一把搂过陈良的脖子,半笑着拖着陈良就走,“走,跟哥哥喝酒去”。
街边上的一家饭店,不一会就弄好了菜,上了酒,开始推杯换盏。虎哥豪爽,跟陈良说这些年他的风光事迹,陈良偶尔介绍一下自己的情况,话里根本插不进云秀的话题。酒喝到二五八盅的时候,虎哥突然放下筷子,直愣愣地看着陈良,陈良被他看的发毛。
“那狗日的,我真想弄死他,真不是东西”,陈良被他恶狠狠说出的话弄的莫名其妙。“秀儿离婚了,那狗日的玩意在外面有了小三,苦了秀儿了,如果当初听我的话,跟你好,绝对不会是这样的结果”,说完猛喝了一口酒。
“秀儿竟然离婚了,现在应该过的不好吧”,陈良脸上的表情有些僵,心沉了一下,话说的欲言又止,用眼神让虎哥继续说。
“这是几年前的事了,秀儿生完孩子没多久就发现了,孩子周岁就办了离婚”。虎哥又喝了一杯酒,“他妈的,不是怕我外甥没了爸,我真弄死他,光揍他一顿根本不能解我的恨”。
陈良举着杯子,不知道要怎么办,心疼,又不好表现出来,也不知道怎么劝解虎哥,只能一仰脖喝酒。一斤酒,两个人喝完,虎哥还没有尽兴,而陈良已经有了醉意,只能推辞下次再找他喝,摇摇晃晃往回走。
陈良和云秀那时心意相通,却因很多问题没能走到一起,陈良父亲的突然离世是很重要的原因。陈良以为,云秀早过上幸福的生活,却遇人不淑,如虎哥所言,要是跟了自己,也许会是另外的样子,陈良觉得是自己像个逃兵,没有保护好她。
酒意上涌,陈良在街边马路牙子上蹲下身,云秀的影子在脑子里面转,佝偻着身子,有点想吐。
“陈良,陈良,是你吗?”,一个女人从远处走过来,靠近蹲在地上的陈良。
陈良抬起头,循声望去,一个窈窕的身影走过来,不是别人,正是云秀。冬日的阳光不耀眼,却也能让人恍惚。
陈良直起腰,看着走过来的女人,心情一下子好了,胃里不再翻滚。云秀没什么变化,腰身依然窈窕,脸庞还是光鲜,长发及腰的云秀看到陈良,笑靥如花,眉眼里的亲昵和之前一样。眼前的云秀跟陈良想象的不一样,离婚带着孩子的单亲妈妈该是悲情的,脸色蜡黄,形容枯槁才对。
“陈大帅,回来了也不打声招呼,难道还害怕我这个老同学不成”,云秀说话也爽利干脆。“你这十几年不回来,不会是因为不敢见我了吧,你不是这样胆小的人啊,今天算是逮到你了,这些年都干嘛去了,一定要给我老实交代”。说着话云秀把陈良拉起来,挽着他的胳膊往她家领去。
云秀的家不远,两室一厅的房子布置的很雅致,陈良跟着她进来,墙上只有孩子的照片。陈良被安排在沙发上,云秀泡茶。
“秀儿还是那么好看”,陈良接过水,随口说。
“真的吗,我一直都是那么好看,你这么多年没看,是不是想死我了?”云秀打趣,顺势在茶几对面搬了把椅子坐下来,直勾勾的看着陈良,脸上泛着笑,带着红晕。
陈良没有回避她的眼神,彼此的眼神里都有温暖和甜蜜。
“我真的还跟以前那么好看吗?你以前上课时,可以盯着我看一上午,现在让你再看一上午,还能看的下去吗”。
“看一天都没有问题,因为秀儿比以前更好看了”。
……
两个人互相感染,仿佛又回到以前,把往日青葱岁月都回忆了一遍。原来,在陈良看云秀的时候,她也在斜眼看他;在陈良大声唱歌的时候,云秀也在轻轻的附和……那些过去的和过不去的事情都说了,而若即若离的感觉一说破,再也没有了以前的顾及和猜疑,两个人的情感更近了,竟然一点尴尬都没有,说的畅快,情动处四目相对,都有些心潮澎湃。
时间过的很快,下午五点钟,云秀拿起手机,拨了一个电话,那边是个男士,“接到儿子了吗?恩。陈良来了,你回来的时候带点菜回来,我们好好聚聚”。云秀放下电话,“陈良你先自己坐一会,我来给咱炒几个菜,我们老同学今天好好聚聚,没吃过我做的菜吧,今天让你尝尝我的手艺”,说完,走进厨房忙去了。
陈良没有拒绝,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也诧异刚才的电话,打开电视,有搭没搭的继续跟云秀聊天,现在她的样子像一个妻子和妈妈,从未看过这样的云秀,感觉很奇妙。突然就想到另一个女人做饭的样子,也是这样的干净利落,虽然没有窈窕的身材和如瀑的长发。云秀现在的样子是幸福的状态,陈良也心情舒畅,没有了那种心疼的感觉。
门突然开了,“你们聊的这么开心啊,老同学就是不一样,来,儿子,叫叔叔”。从门外进来一个男人,男人不高,面容清秀,怀里抱着一个男孩。
“叫什么叔叔,不要叫叔叔,要叫舅舅”,厨房里的云秀扯着嗓子喊着。
“好好好,叫舅舅,妈妈说叫舅舅,咱就叫舅舅”,男人放下孩子,直起腰,抬头冲着陈良笑。
“任东”,陈良有些惊愕,看着眼前的男人有些不敢相信。任东不是别人,也是陈良的同学,“咦,竟然是你,你小子可以啊”,陈良推了他一下。
“爸爸”,孩子喊了一声躲在了任东的身后,陈良蹲下身看着孩子,眉眼里有云秀的影子。男孩怯生生地喊了一声舅舅,一声舅舅把所有的青春时光都吹走了。“真乖”,陈良摸着孩子的脸蛋,心里五味杂陈。
菜很快就摆好了,云秀看出了陈良的诧异,满脸红晕,任东脸上也有羞涩。
“说说吧”,陈良笑着指着他俩。
原来云秀真离婚了,怀孕的时候前夫在外面有了人,云秀倔强,眼里容不得沙子,毅然决然的离婚。一直躲在云秀身后的任东出现,才知道他一直默默地关注和暗恋着云秀,在云秀最脆弱的时候,任东帮她扛起了所有,两人的感情逐渐加深,就在几个月之前,他们悄悄的领了结婚证。陈良揶揄任东藏的够深,“人不帅、个子不高、成绩也不好、还不会哄女孩子就只能躲在你们后面了”,任东说话的时候,望向云秀,云秀刚好也看着他,他们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爱意。陈良打心底为他们开心,曾经喜欢的云秀跟了别人,心里竟然没有任何失落。
“任东你知道吗,我刚才跟陈良说高中那会的事,给他说我也喜欢他,我更知道他那时最喜欢我……”云秀绘声绘色地给任东描绘与陈良刚才的聊天,云秀说的坦荡,任东听的专注、笑的开心。他们吃着、喝着、聊着、笑着。
2
从云秀家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了,冬日的北方小城,还是有些冷,但陈良内心却很暖和,甚至有抑制不住的的兴奋,知道她过的好,很满足。
街上已经没有多少行人,陈良坐在护城河边上,点了一根烟,在烟雾缭绕中品味着小城之夜。陈良从小对眼前的这条护城河兴趣就非常大,一直认为小城配不上这条护城河。护城河方方正正,颇具规模,河沿被用大条石砌的工整,把小城框在里面,被框住的地方不大,两所高中、一个县政府,五六条街,若干住户,仅此而已。护城河像个落魄的英雄,被困在这里,被漠视的让陈良心疼。
陈良坐在河边,许久没这么开心了,醇醉的感觉在周身蔓延,虽然春寒料峭,此刻更像是如沐春风。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土,慢慢的向家走去,云秀家的灯还亮着,仿佛可以看见他们的其乐融融和爱意绵绵。陈良的心也是软的了,有些后悔回来的过于匆忙,没有来得及跟那个人好好道别。
陈良往前走着,路灯昏暗,多年未回,路走的深一脚浅一脚的,酒也有些多了,走路摇摇晃晃。
“轰”的一声,事情发生的太快,当陈良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掉进了一个很深的洞里,洞不大,有一定的规则,手摸到的地方是砖和水泥,抬头看的时候,上面有微微的光,“我掉窨井里了吧”,陈良意识到的时候,酒醒了大半。脸上有火辣的感觉,有血在往外流,陈良双手控制身体不再往下掉,本能的冲着上面使劲的喊“救人啊,救人啊,有人掉井里了”。
外面没人回应,但是疼痛让陈良有些喊不出来,缓过神来时候,脸上的疼,被腿上的疼替代。左腿刚才没有知觉,现在一股钻心的疼传过来,酸、麻、疼,各种触觉像不同班次的火车以最高速度撞击着他,撞完之后又来回碾压,即使喊的撕心裂肺也不能缓解这样的痛苦。陈良忍着疼,腾一只手,去摸左腿,恐惧从手上传过来。腿应该是断了,因为摸到的脚在它不应该在的地方。陈良出了一身冷汗,努力让自己清醒,半个身体进入了麻的状态,因为紧张和恐惧,整个身体在抖,双手抖的尤为厉害。心脏也跳的厉害,像在打鼓,在狭小的窨井里面听的更真切,陈良有些手足无措,恐惧占据了全身。停了一会,他想努力让自己的姿势更舒服一些,但稍微一动,便是钻心的疼。陈良扶着墙努力让自己安静,手依然抖的厉害,抬头也变的困难,陈良望着洞口,感觉身上异常的冷,张着嘴竟然发不出半点声音。
绝望侵占了他的全身。时间过的很慢,陈良昂着头,努力想发出声音,依然发不出来。用手指着洞口,不知想干什么,颤抖的手在他的眼前晃着,背景是无边的黑夜。
陈良渐渐的没了力气,斜靠着墙,咬着牙想用颤抖的手把左脚扶正,巨大的疼痛让他清醒了些:不能动,要保持体力。四周死一般的寂静,疼痛、紧张、恐惧和绝望,一层层的虚汗冒出来,周遭的墙像冰块一样,冷到了极点,陈良哆哆嗦嗦地把手缩回来抱着自己,还是止不住的抖,抱紧一点,也都无济于事,斜着头看着窨井洞口,眼泪流了下来。
绝望、委屈和不甘,陈良有些想放弃了。父亲车祸那年,他刚好高三,当看到破碎的遗体时,也有这样的感觉,他愣在那了,直到把父亲的丧事办完,他都没有掉眼泪。那年他没有参加高考,作为支柱的父亲倒下,就像没有了城墙的护城河,被抽离了灵魂,变成了臭水沟。在母亲和姐姐的劝慰之下陈良参加了复读,浑噩了一年,上了一个普通的二本学校,学校离家很远,有逃离的意味。
陈良想着,这十几年来,内心时刻都有极度的煎熬。他从小出众,是父亲的骄傲,从小就梦想着创造非凡的未来,只要走出去,绚丽的人生必定处处阳光,无数个英雄形象在他的心中激荡着他,他未来肯定会是一个英雄。即使没了父亲,他也没有放弃过这个想法,他一直认为,人要成功,靠的是自己,有智慧、有志向、愿意拼搏,就一定可以成功。获得成功都是要付出的,这些都是他成功路上的小小的磨难,他渴望能有更多的磨难。他克制着各种情欲,不愿回家,不接受别人的帮助,近乎疯狂地虐待着自己的身体和心理。
“十几年来,什么都挺过来了,现在只是一点冷和疼而已;苦痛不正是我加给自己生活的作料吗,一下子来了多好;放逐自己不就是在修炼吗,现在不就是最好的修炼吗;最大的苦痛莫过于死,我从来没有害怕过死,现在又有什么怕的呢”陈良喃喃自语,试图安慰自己,他经常这样做。
这根本无法缓解他的冷、疼和绝望,眼睛有些涣散,他在想十几年经历获得的东西:没有事业、没有朋友、在奋力拼搏的大城市里连个立锥之地都没有。陈良好像认识到了自己的平凡,渴望英雄,却并不是谁都可以成为英雄,渴望成功,却不是每个人都能成功。陈良觉得自己要死了,现状让他有些想妥协了,觉得之前自己的倔强和一厢情愿很幼稚。
“我还有很多事情没做,还有很多话没有说,还有很多人没有好好去爱,还有很多日子没过”,这些不甘,让他心也跟着疼了起来。
3
有了期盼,绝望更甚,周遭更冷了,脸和腿上的血都都结了冰霜,嗓子眼发出的哼哼声越来越微弱,陈良口干舌燥,想伸出手,他应该是期盼能有个人去抱抱他,拍拍他的头或亲亲他,哪怕给他一个鼓励的笑。
渐渐地,陈良表现出舒缓的样子,好像有人在向他招手,要领他走,恍惚里天慢慢的亮了,一双强有力的臂膀把他抱起来,然后带他进入了一个白色的世界,有叮叮当当的声音,有哭声,有笑声。恍惚里,总有一个姑娘向他招手,对我微笑,她有时悲伤,有时欢乐,她每个动作都会牵动陈良的心。
“不要走”,当看见一个男人拉着她的手跑出白色世界的时候,陈良惊呼,喊了出来。陈良睁开眼睛,惊恐的看着四周,他躺在一张床上,床前是几张兴奋的脸“快叫医生,快叫医生”,说话的是姐姐,流眼泪的是妈妈,云秀、任东也在跟前。陈良眼神里都是惶恐,又闭上眼睛,身体又抖了起来,脸上有很多汗珠,又睡了过去。
“妈,我想喝水”,不知多久,陈良对床前坐着的老人说话,她打着盹,两鬓斑白。母亲惊醒过来,满脸笑容的看着陈良,摸着他的脸,“儿啊,好,妈给你倒水去”。
“陈良,你感觉怎么样”,医生也来到了跟前,他们笑的开心,满脸的成就感。
陈良抬起眼皮,看见一个满身素装的人,脖子挂着听诊器,笑容很甜,一张粉白粉白的脸。“白,白妞,你,怎么是你”,陈良激动起来,有些语无伦次,白妞赶紧过去按住他,把被子往里面掖了掖。
“还能记得我,看来脑子没事”,说完满脸羞涩。
“你,你不是嫁到南京去了吗?怎么会在这里,还做了医生”,陈良想说更多,但气力不足。
“啊?哈哈”,白妞笑着,歪着头不说话。
“儿啊,多亏了刘医生,不然早没你了,是她一再坚持才把你抢救过来,想想妈都后怕”,母亲在边上又抹起了眼泪。
“姨,不要哭了,他这不是好着呢吗,这一个星期他身体的各项指标都趋于正常,没事了”,白妞走到母亲身边,左手抚着她的背,安慰着。母亲拉着白妞的手,拍着,表达着感激,白妞看着陈良,眼神里都是温柔。
高考之后,云秀上学去了,白妞说没有考上理想的学校,也留下来复读,那一年,白妞天天跟在陈良后面。白妞大眼睛,高鼻梁,小嘴巴,长头发,一米七的个子特别显眼,最关键的是她白,雪白雪白的,所以陈良叫她白妞。空闲时,陈良带着白妞沿着护城河一圈一圈地走,或者用自行车载着白妞满城乱窜,白妞的手软,唇也香,在那煎熬的日子里,白妞给了陈良所有的慰藉。白妞爱慕着陈良,把自己的所有都奉献出来,而自己只收到陈良的不告而别。
“我躺了多久了”陈良静下来,环饲四周,被石膏包裹的左腿挂着,最为显眼。
“第四周了”,白妞说的不紧不慢,用手轻轻地掰了陈良的眼皮看眼珠,“不要说话,你现在才算真正的清醒过来,要保持体力,有什么想知道的,等过几天好点的时候我再告诉你”,她动作麻利,说的话虽轻,但不容反驳。
检查完毕,白妞微微一笑,转身走出病房。
那天,早起的清洁工发现了陈良,被消防官兵抱上来便被送进了人民医院。窨井里面的空气不好,失血过多,最主要是冻,出现器官衰竭的情况,肺部也有感染,生命体征已经不多。值班医生是白妞,她当然认出了陈良,她毅然决然地把陈良拉了回来。左腿差一点被截肢,也是白妞坚持保守治疗。白妞说,是他自己的求生欲望比较强,才能救得活。
“我妈把你去找我的事情说了,那天我刚好不在家”,白妞看着陈良说话,脸上像擦了一抹云霞。“她是故意那样说的,因为她不喜欢你那时骗我,这都该怪你的。我妈前几天还来看你呢,说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白妞说的有一搭没一搭,陈良逐渐恢复,体力和意识都好了很多。
陈良回来的当天,遇到了白妞的妈妈,她说自己的女儿嫁到南京去了,女婿很优秀,有一个女儿,现在过的很幸福。
4
时间很快,马上进入五月,到处都春意盎然,陈良已经基本恢复,只是腿还没好,坐在轮椅上也可以感受春的信息。陈良想把头发蓄的长些,可以盖住脸上的伤疤,伤疤虽不太大,却也触目惊心。白妞、云秀和另外几个留在家乡的同学隔三差五的都会来坐坐。陈良觉得自己并没有那么寂寞,那么多的人还惦记着自己,以前追求渴望的东西现在看来越发飘渺,而现在充实和感动是实实在在的。
陈良让母亲推着,沿着护城河走,河堤上的柳树和冬青都抽了新芽,河水也变的碧绿,有燕子飞着,其实真没什么看的,但十几年里,这个护城河最让陈良挂念,甚至浓缩成他对家乡所有的记忆。
“妈,我们这么小地方怎么还有个护城河,你知道吗?”陈良随口问母亲。
“谁知道怎么有护城河,听老辈子人说,以前还有城墙,不知道怎么就没有了,这两年讲究环保,不让往河里倒垃圾了,稍微好点,有好几年都没有水了,有水也臭的很。”
“确实这个护城河要不要也无所谓……”
随母亲回家,临近中午,母亲准备做饭,陈良在院子里晒太阳,有人推门进来,是白妞,她走路的样子坚定干练。
白妞的样子好看,气质跟以前不同,她边走边回头张望,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女孩蹦蹦跳跳的跑进来,“妈妈,等等我跟爸爸,你走的太快了”。白妞脸上笑的更甜,一个温文尔雅带着眼镜的男人跟在女孩身后,步伐不缓不急,眼睛看着女孩和白妞,脸上带着浅浅的笑。三个人走到了一起,女孩在中间,拉着两个大人的手。这个画面异常美丽,立马在陈良心上投射了一个漂亮的剪影。
三人进屋,陈良还沉浸在刚才的美好画面里,白妞拉着女孩,让男人自己找地方坐。“陈良,这几天好点没有,能走了吗?”,白妞语气平缓,满是关切。陈良看着小女孩,跟白妞长的真像,还没等说什么,白妞拉过女孩,蹲在地上认真地给女孩说“喊舅舅”。
“舅舅好”,女孩奶声奶气,声音跟银铃一般。
陈良苦笑一下,想起云秀家有一个外甥,这下又多了一个外甥女,伸手把女孩抱起来,欢喜的不得了,“告诉舅舅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叫伊洵”,大眼睛看着陈良说的很认真。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伊洵,是一个好名字”。
白妞把女孩接下来,指着身边的男人说,“张天,我老公”,男人站起来腼腆一笑。又指着陈良说,“这就是十几年前就给你说过的陈良”。
“今天终于见到当年让“真真”入迷的陈良了,久仰你的大名”,男人说话的时候非常的真诚、笃定。
陈良看看白妞,白妞笑的自信,“我们俩好之前把我跟你的故事都给他说过,他知道的非常清楚”,说这话的时候,白妞没有任何扭捏和害羞,张天的脸上也没有任何的不自在。他们俩的表现让陈良惊异,从见到他们一家人到现在,都是未曾有过的感觉,让人舒服,爱情就应该是这样的自然与坦荡吧。
三个人都静静的,互相看着,能感受彼此的思维活动,脸上都带着开心的笑。陈良对着白妞竖大拇指,也对张天竖大拇指,他们俩笑的更开心了。张天是白妞的大学同学,家在南京,毕业后竟然跟白妞来到了小城,也是医生,一直在南京进修学习,刚回来就被白妞拉来看陈良。
“舅舅,妈妈说你画画可好了,你能教我画画吗,长大后我想当画家”,伊洵拉着陈良的衣服,满眼都是期盼。
“没问题”,陈良爽快地答应了。
白妞去厨房帮忙,张天没让,自告奋勇去了,留下白妞陪陈良聊天,白妞没有客气,拉条小板凳坐在轮椅边上。
“怎么样”,白妞抬头小声的问。
“不错,肯定比我强”,陈良笑着回答,说的虔诚。
“那时联系不上你后,我很难过,后来就认识了他,毕业后他愿意跟我到小城来,我也感觉他蛮好的”,说完竟然笑出声来。白妞的眼神里面没了之前的不确定和惶恐不安,她发现了生活的秘诀和幸福的窍门。
“真好”,陈良笑着说。
“其实,你这些年在外面肯定吃过不少苦,能让自己变的优秀的历练,我觉的都不是苦。当年最吸引我的就是你的自信和无畏,最适合陪你无畏的人其实是云秀,她风风火火的性格适合陪你闯荡。只是你不仅仅有这样的无畏,还有十二万分的敏感,可以给你敏感的心灵慰藉的,当然我最合适,只是我也仅仅能陪你感怀世界,所以我也不适合你。我想你会遇到一个可以跟你闯荡世界又可以跟你一起感怀人生的人。”白妞说完,从院子里望向远方,很坦然。
陈良被白妞的话感动,她的细腻确实不一般,为自己能遇到一个这样的姑娘庆幸。“其实,你跟张天这样才是好的,真正的爱情该是你们这样。”
“我们那里好了,有时候也会气的恨不得掐死对方,也会吵吵闹闹”,白妞说的有些激动,仿佛可以看见他们吵架的样子,这样的白妞陈良还是第一次见,忍不住笑起来。见陈良笑,她又露出了扭捏的姿态来。
“张天能让你表现出最自然的状态来,这就是爱情。你说的很对,爱情其实就是展现本真的自己和对方坦诚对话,可以给对方最自然放松的感觉;可以给对方成就感,让对方感到满足;可以不停地发现对方的好,同时让对方变的更好。对,让彼此变的更优秀。爱情有时候不是对方有多少吸引力,还要看付出,就像张天一样,对吧?”陈良长篇大论,有些语无伦次。
“啊,你说什么?”白妞愣神了,才回过来,她的眼睛盯着院子里玩耍的孩子。
“妈妈,你看这花好漂亮啊,上面还有蝴蝶,快来”,伊洵在院子里面喊,白妞径直过去了,没有理会陈良的话。
陈良有种感觉说不出,内心倒觉得越来越踏实。 午饭吃的开心,都是久违的家人。
天热起来了,陈良已经可以自己走路,本来只是想回来看一眼,竟然被用这样的方式留下,不禁唏嘘。陈良想离开了,最近心里总是痒痒的,总感觉有人在远方召唤,那个她还在原地吗?陈良答应大家,春节一定回来过年。
5
转眼到了年底,雪花悠悠飘荡的时候,任东和云秀正站在火车出站口。不一会,陈良牵着一个姑娘出现在二人面前,姑娘微胖,个子不高。
“这是花花,我,我媳妇”,陈良有些羞涩,又指着任东和云秀介绍。任东接过行李,往车边走。
“花花,你眼睛近视多少度啊?”到车上,云秀一本正经地问。
“啊,我不近视啊”,花花有些不明就里。
“不近视,那你怎么会看上陈良的啊?”说完自己笑个不停。
“别听她的,云秀喜欢开玩笑,陈良从小到大都很优秀,还是才华横溢的那种。”开车的任东打圆场。
花花抱着陈良的胳膊,脸贴在他肩膀上,抿着嘴偷笑。 车子进入城区,小城不大,主城区更小。路过护城河,陈良赶紧指给花花看。护城河水荡着微波,雪花飘落,别有一番风味。
年底很多在外地的人回来,免不了聚会应酬,同学们知道陈良大难不死,还带回了媳妇,还特地组织了同学会,不管什么场合,陈良都领着花花,向朋友们展示她的好,也向她展示自己的一切。
四年了,花花一直跟着陈良,她不美丽,也不出色,但是她深爱着陈良。而陈良在窨井里恍惚,最留恋的身影就是她,也最期望她的怀抱和她的吻。现在的陈良不去考虑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只想跟她在一起,在城市里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然后再有一个可爱的孩子,给孩子创造更好的基础。
陈良带着花花到护城河边上散步。
“这些年我走过很多地方,带护城河的小城还没怎么见过。从小我一直觉得这护城河跟小城不匹配,小城配不上护城河的保护,疑问一直困扰着我。听我妈说,这座小城不但有护城河,解放前还有城墙。这不是一个富庶的地方,但是这里的人们依然有要保护的东西。”
“恩,护城河的意义是保护他想保护的东西,不管这东西在别人看来是否价值连城,但对他肯定是绝无仅有和不可替代的。这就是护城河存在的意义”。
“是的,匹配与否,也只有护城河自己知道。小时候我看这护城河即大又宽,所以觉得破败的小城配不上它,现在看,这护城河也只是个小护城河,也只适合保护小城,它们相得益彰,最为般配。正确地认识自己,才能享受最真实幸福的生活,有志无才其实更可悲。”
……
陈良搂着花花的肩,说着话,沿着护城河一直往前走,虽然有些风,但并不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