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品不高,落笔无法”,“人品既已高矣,其画品不得不高”。凡艺术,若想悦人,必先悦己。而若真要胸有丘壑,吐气如兰,更得物我两忘,本自洁来还洁去。八大“哭之笑之”的一生在宣纸上的泼墨淋漓,更刻画了这种“人自无求品自高”的艺术境界。
有人说他的画作“简”“静”“净”,自有一种“高贵的单纯,静穆的伟大”。更有齐白石老人感叹:青藤(徐渭)雪个(八大山人)远凡胎,缶老(吴昌硕)当年别有才,我愿九泉为走狗,三家门下轮转来。且不论这些是过实的奉承,还是真切的概括。然依我拙见,八大作品确有其独特性。
众所周知,八大钟情泼墨写意,尤工禽鸟,鸟兽多独立陋石,白眼示人。细看,笔墨虽似随意,不知从何而起,又归于何处,但无形之中却给人以很深的紧迫感,动物像是在紧紧地提着一股气,孤傲,倔强,似有明哲独善其身,疏离警惕之意。或静卧沉思,恍然与自然合为一体。或突兀不安,仿佛对周围的一切充满了不信任感。一草一木,皆有生机张力,不容忽视。所以说八大的作品近于禅,极度的理性中又有极度的热情,让人不敢轻易注视,又不得不去注视。
尤其喜欢他的荷花,必然是长长的茎,那样的长总让人禁不住担心它撑不起泼墨淋漓的叶,然而那茎里自有一股精气提着,柔顺而不忸怩,轻盈而有张力。看似随手而为,而又比例匀称,恰若天成。
我们知道传统山水画家爱用笔墨“少”或“多”两种艺术表现形式。少则“茫茫天地一沙鸥”,多则“千里江山,锦绣纷呈”,自是各有其妙处。八大花鸟画的突出特点是少,一是描述对象少,二是塑造对象用笔少。他常爱留空白,有时画面只用十分之一。寥寥数笔,一石一鸟,吝啬至极。然而少而不薄,白而不空。与中国传统文人画有相通之处,又仿佛大有不同。这里的留白有些霸道,弥漫着那十分之一所散发出的冷凝之气。让你既有想象空间,有不能心怀一丝的怠慢和亵渎。
八大画作生前就已扬名,多受褒奖,这倒是比许多艺术家幸运得多。然曲高和寡,多为人云亦云者,真正懂他的人,鲜矣。1684年后,他不再说话了,大书一个“哑”字挂在门上。这沉默,是委屈的等待,也是向内心探索的决心。“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朱耷本是皇室,历经家族败落,朝代更替,后又经妻儿离世。浓郁的遗民情结, 残山剩水心,岂是言语能表达的!纵使知己如石涛亦不能深知一二。所有深刻的情感都是寂寞的。所谓感同身受,也终归只是美好的形容词罢了。
然而若只囿于个人的围城里,朱耷就难称为八大了。从我自不得志的郁结,到狂放不羁的自负,再到遗然观世的超脱。他自完成了对本身的救赎,对艺术的救赎。
记:八大山人,本名朱耷(约1626年--约1705年)。明末清初画家,明朝宗室。汉族,南昌(今属江西)人。又号雪个,个山,入屋,个山驴等。明亡后削发为僧,后改信道教,住南昌青云谱道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