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驿路奇奇
总觉得,喜欢写散文的人,多半是有些婉约气在身上的。
融入“美学元素”的蒋勋是一种,像朱自清那样“情真意切”的是一种,当然,也会想到木心的哲思、林清玄的禅意。
而叶兆言,他好像是个异类,气质里更多的,是“耿直”,怪不得这次读的书封面要说“平淡”“热爱”“人间烟火”。
这老先生实在是接地气得要命,虽然没有惊人之语,但他最爱的就是说实话。看完《生有热烈,藏与俗常》后,这样的体会更深,常常会因此感叹:这老头,真敢说!
写年少时害怕考试,甚至延续到后来的心理阴影,写逃课不影响对读书的热爱,都特别真实。不过能被同学们齐刷刷称赞学生时代“善于享受生活”的人,毕竟不多。要知道,老先生当年可不是什么骄奢淫逸,只不过打打排球,就成了一众苦读学生中“不务正业”的那一个。
更不寻常的,其实是他把大学时的创作经历拿来剖析一番,不喜欢杨朔,就直接在学年论文里批判,根本不管老师是不是那个作家的忠粉。后来更有意思,本来不屑于“投机取巧”,却还是禁不住政策的诱惑,拿自己写好的中篇小说当了毕业论文。
一般人在这样的关键节点,就算不能做到避而不谈,起码也不会刻意揭自己的短,可叶老先生根本不介意。他恨不得给你做个解剖,把心虚、愧疚这类的心绪都说得一清二楚,也算清者自清,要是因此掉几个粉,想必他也不会在意的。对他来说,这反而是一种清净。
不过,论偏爱,第二部分的谈南京和三四部分的谈同行、谈读书,是我更钟情的。
就说南京吧,我是去过的,自然有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叶先生旧书《南京人》里的老先生因为写得生动,居然骗过了南京大学文学院的院长。虽然问的人遗憾,也足见传神。其实,他也没说什么高深的道理,只说了句 :北京是官场,上海是洋场,南京啥也没有,只能老老实实做学问。
这样的简单,说到底,只是叶老也是个做学问的人,虽说小说虚构了人物,到底在面对历史的时候还是敬畏的,坦诚的。秦淮河畔的桃叶渡,旅行时就觉得名字极美,还和王献之的爱妾有关,就特意关注了,这次在书中被提起,才知道那是个误会,而且误会了很多年,就连很多本地人也不知道。
重修城墙的浅薄,化作老先生笔下的义愤填膺,不是说修起高墙、够气派就一定好,凡事都有个度,纵然是怀旧也得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这让我一下子想起了当初去旅行时从古城墙走下来的情景,好像确有比例不协调、有些别扭的嫌疑。只是当时没有多想,想不到作家提了出来,希望能制止这样的风气蔓延,也算是一种担当。
类似这样一动不如一静的心思,在叶兆言笔下不算稀罕,这才是真的热爱。
至于说到同行、朋友,这里就成了大型揭短和公开隐私的现场。
比如,刘震云说话容易让人下不来台, 一次记者采访各位作家,他故意让自己的话出现长时间的中断,然后轻描淡写地补了一句:“当然,现在就说大家一定不是大作家,这话也太早。”
他爱打牌,但是不爱抱团,和他一伙的人,都必须做好孤军作战的准备,因为他随时准备开溜,自己先当了上游再说。王朔和池莉经常跟他一伙,动不动就遭到抛弃,留下一句“对不起了王爷,寡人先走了”,的确诚恳,却也无奈。
再比如,王安忆吃得多,范小青能喝酒,他自己和苏童常常被绑定,自嘲自己土,说苏童是个从里到外都很新潮的青年,等等。
反正,他的笔下从来不藏着掖着,特意树立榜样、光环之类,该是什么就是什么。谈读书也同样都是实在的话:
阅读是一种生活方式,写作是一种修炼。
花钱买书是明媒正娶,借书则只是谈朋友。
一粒米一滴水都不应该浪费,一本书放在那不看太罪过。
写作可以,千万别发创作谈。
……
这样的话是打了多少人的脸啊?
写江南文人,肯定他们的成就,但是也说出了调笑妇女的特权和软骨病这类的缺点。
对于喜欢的作家也是这样,没有因为喜欢巴尔扎克就冲昏头脑,看到他嫉妒雨果,照样要说出来评论一番。
可能,这就是叶兆言吧,自成一派,从来不会说什么漂亮话,只会说大实话,但是真的让人读出了热气腾腾,又温暖的词句啊,这样的散文也只有他写的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