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人快要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到底有谁可以陪他走过那最后一程路?
当我坐了四个小时的车再走了半个小时山路到我外婆家门口的时候,我的脑袋里面莫名其妙的开始冒出这个念头。
因为现在那块本应该是空空荡荡的院子里,四处摆满了油腻腻的饭桌。而那一直黑黑的主厅里面,现在却被照得亮亮堂堂的,门口赫然挂着写了两个字大红纸。
灵堂
里面躺着的是我的外曾祖父,一个我只见过区区几面的老人,我都不记得他有没有抱过我,连他好像都没有和我说过他有抱过我。
我甚至都没有和他说过话,所以对于我来说,他就像是一个陌生人一样的存在。
所以当外婆把我拉到侧房里面给我戴上“孝”的时候,我的情绪没有一丝的波动。
我想是我太过于冷漠,把真正的自己掩埋得太深。
但当我环顾四周的时候,却发现没有人的脸上挂着悲哀,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正月里特有的喜庆。
我总觉得这里面有着一丝奇怪,但却说不出这种奇怪怪在哪里。
外曾祖父是年二十八的时候走的,听他们聊天时有说起,那时候外曾祖父就坐在走廊上,表妹正准备去给他喂饭,但却发现怎么喊外曾祖父,他都没有反应。
好像外曾祖父是这片山头里面最大的人,也算得上是白喜事,所以我能理解人们脸上还依旧挂着的喜色。
但我无法理解的是,明明有人离去,但却好像没有人在怀念?
我开始想,当我在乎的那些人真的从我的身边离去,我会不会哭?
大概不会吧,大概我对于一些感情早已经麻木,或者我早已经变得冷血。
又大概会吧,会在一个人的晚上窝在被子里狠狠的哭上一次。
仅仅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又或许仅仅是为了某一句别人无意中说出来的话。
我没有再继续想下去,因为这本来就不是一个有答案的问题,寻找一个不曾存在的答案就像在凝视无尽的深渊。
而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同样也在凝视着你。然后总有一天会把你吞噬。
太阳慢慢的落到山的那边,天色也慢慢的暗下来,像是没有了电的台灯,慢慢的变成了一片黑暗。
印象中外婆家天黑得总是特别的早,而一旦天黑之后,整片山沟里面就是漆黑的一片,山谷里面安静得能听到远处田野里面的蟋蟀声。
但现在在我耳边响起的,只有从灵堂里面传出的晦涩的梵音,还有低沉的鼓和锣的的声音,像是在小声的诉说这什么,可能是外曾祖父的这一生,又像是在吟唱着极乐之地的欢愉。
我想那些在做法事的那些人大概是四处游历的高僧,要不然又怎么能够随口吟诵出那么晦涩的梵文,可当我看到那叼在所谓“高僧”嘴巴边上的烟时,我才明白过来,大概这些人也不过是个普通人,即便在一旁的墙上还挂着著名门派的挎包。
我不知道该要如何去描述那天晚上我所见到景象,临时挂起来防雨的油纸棚笼罩了能看见的所有天空,有些泥泞的前坪上三三两两的人群凑在一堆在打牌,也有些头发花白的老人围坐着在说着些什么,
大概是在说,不知道哪一天,那里面躺着的,就是她们自己了吧。
夜色越来越深,刚下过雨的夜空黑得煞人,像是要穿过那白蓝相间的油纸布来吞噬这山沟里面仅存的一丝光亮。
当前坪上的人们都慢慢散去的时候,表哥来找我一起到灵堂外面去做法事。
到我和表哥这一代已经是第四代,按照这一方的规矩,第四代已经不需要戴白色的“孝”,而是戴红色,而到了第五代戴的就是绿色,我在心里想了想把一块绿布戴在头上的样子,差点在本应该严肃的场合笑出声来。
说是做法事,但其实也就是跪在灵堂外的地上,然后跟着前面的人不停的弯腰鞠躬,我并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想那前面的人大概也不知道,就算是跪在最前面的外公,大概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只要做法事的师傅做了,我们就应该要跟着做。
我并不相信神佛,我也不信命,但我认为死者为大。
大概跪了有一刻钟,大家开始陆续的走进灵堂,围绕着寿木走成一个圈,然后跟着法师慢慢的走,不时还停下来对着寿木鞠躬。
法师一直在念叨着什么,时而高唱,时而低诵,我听不懂,但我猜那是《大悲咒》,因为白天的时候我有在一张光碟上看到过这三个字,所以我觉得,那应该是大悲咒。
灵堂四周的墙壁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挂上了十副老旧的画,我不记得每幅画都是什么,我只记得每幅画上画的好像是一个地方,大概是每个人死后会去的那些地方。
但我并没有看到奈何桥,也没有看到在奈何桥旁卖着孟婆汤的孟婆。
大概是人们都不再期望着转世,而只是想着去极乐世界吧。
所以我们可以那么轻松的说出,等下辈子吧
因为那只是一个谎言,荒谬的谎言。
外公手里拿着招魂番跟在法师的后面,脸上挂着一丝不自然的表情,我想那不是对于亲人离去的不舍,但我也弄不明白那是什么。
大概等到法师把一本《大悲咒》都念完了以后,法师终于示意我们可以休息了。我没有什么事要做,就坐到外婆边上听他们在说一些什么。
好像他们在说,像这样的“转”,一共要转九次,而刚刚的,才仅仅是第二次。但他们没有说为什么要转,但我觉得,大概就是那些修仙小说里面所写的九转成仙。
后来他们没有再让我参加后面的那七转,他们要我去睡觉了。
当然我也没有提出要继续转的想法。
第二天一大早,外婆就把我从被窝里面叫了醒来,要我把放在走廊上的那些烟花搬到后面山上的路上去。
这是这边的习俗,出殡的时候,总是要一路烟花礼炮相送,可我总觉得这会打扰了逝者的安宁。
但我没有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我穿好了衣服跟着那些大人开始搬着一箱箱的烟花往后山上走。而当我穿过灵堂的时候,却发现灵堂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就连挂在墙上的画都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收了起来。
就连防雨的油纸布也都是如此
山上的早晨总是会特别的冷,而又或许是昨晚上下了雨的缘故,山谷里被浓厚的雾笼罩着,像是在仙境,又或许是外曾祖父要去的极乐世界。
直到大家吃完早餐,山间的雾却还是浓厚到看不清对面的来人,舅舅带着我在门口的干草堆上扯了很多干稻草要我们自己绕成一卷,等会出殡的路上会用得上。
但还没到出殡的时候就已经派上了用场,大概这也是规矩吧,在灵柩抬起来之前便就在地上跪了一阵。
然后是在出殡的路上,五步一跪,面朝灵柩。
那一路走得很缓慢,或许是灵柩太重,又或许是思念的脚步太重,但我只记得灵柩慢慢的白色的硝烟和山间白雾中走出的样子,我想那应该是个恐怖的场景。
但不知道为什么,当真正看到时,我却觉得有一种别样的喜感。
大概是因为跟在灵柩后面的那两条有些丑陋的龙。
然后便就是在下葬的地方丢掉戴着的孝,再转身离去。
当再回到家里的时候,宾客都已经散尽,所有的一切都突然安静了下来,但这却又是这里本来的样子。
而当一切空下来的时候却又开始无所事事,大人们开始闲谈起来,他们说外曾祖的墓正对着一条马路,而那条马路又通向不远处的集市,正好方便外曾祖父去找女人玩。
我不以为然。
但到了下午的时候,却有消息传来说,就在大人们所说的那条马路通向的集市上,有个漂亮的女人被她吸毒的儿子砍死了。
他们说,那是被外曾祖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