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电动三轮车,车辆滚过干枯又扑满尘土的杂草,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慢慢停在了一个农家小院的门口。
驾驶座上跳下一个身材高大,五十多岁的中年汉子,脸膛黝黑,但是还是能看出他眼神坚韧而幽深。他回身大步走往后面车厢的时候扭身对着院门大声吼了一嗓子:“荷儿妈,快出来,荷儿回来了——”
边房的厨房里疾步走出来一位胖胖的中年妇女,看不出曲线的腰身处系着一个干净的蓝底缀满黄色雏菊的围裙,边走边卷起围裙的一角擦拭着手上的水渍:“来啦!我在炖鸡汤呢,喊啥呀!”
她抬眼看到已经从车厢里坐起来的女儿,她颠着微胖的身躯跑到车厢前,扒着车帮看着女儿怀里的小娃娃,一只手摩挲着女儿戴着线帽子的头,声音有点哽咽道:“我的宝贝闺女受苦了,来,小孩给我抱,老郑你把女儿扶下来。”
郑荷,就是那个正从三轮车厢里下来的女子,头上戴着毛线帽子,全身裹得严严实实。她刚刚满月,按照当地的风俗女人生完孩子满月的时候,娘家要把刚满月的女儿和新生婴儿接回家住几天,俗称“挪窝”。郑荷这是第二胎,老大接满月的时候,老公开车把他们送回娘家的,可这二胎依然是女儿,老公和婆家人都不开心,自生下二女儿那天开始一家人都没个笑脸,要不是考虑到在娘家坐月子不吉利的风俗,爸爸妈妈早把她接回来了,这不今天只能坐爸爸的三轮车回家。
郑妈妈把小孩子放在床上,这孩子一直睡着呢,夫妻俩赶紧把女儿打包小包的东西提到房间里,女儿的房间早就打扫干净,被子也是刚刚晒过的。
郑荷看到这一切,所有的委屈突然爆发了,抱着妈妈就呜呜地哭了起来,大有停不下的架势,妈妈气的用脚踢老伴:“都怪你,都怪你……非要把孩子嫁到他们家,什么玩意,不就是生了俩女娃娃嘛,女娃娃咋了。我多好的闺女,长这么漂亮,干活利索,还是老师,他们家太不是东西了。”
郑妈妈用那双粗糙的手抹着女儿满脸的咬牙切齿道:“荷儿,不哭了,有爸妈呢,他们家再有钱,咱也不稀罕,不能这么欺负人吧!”
老郑也气得不行道:“我哪知道他们家是这副德性,当初为了娶咱荷说得多好听。你们也别哭了,没啥大不了的。老伴你去看看鸡汤好了没,让荷休息一下。”
夫妻俩走出了房间,把门轻轻地带上。
郑荷坐在床上,秋天近午的阳光透过树枝偷偷地穿过窗户洒在房间里,无比的温暖,窗户正对着一颗老桂花树,正当花季,香满整个院子。这一刻她才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压在心口的那股浊气才慢慢散去。
爸妈是农村里难得开明的父母,自己是独生子女,爸妈特别疼爱自己,他们也从来没有因为没有儿子而心生埋冤。村里很多女孩子初中毕业就出去打工了,可是爸爸坚持让自己上学,自己才有机会读到大学,因为喜欢教师这个职业才上了师范学校,为了离父母近一点她放弃了留在大城市的机会,回到县城当了个高中语文老师。现在是即便走到离婚那一步也不怕,自己的工作可以养活自己和孩子,父母现在身体都很健康,还可以帮着自己带孩子,没什么好怕的。再说自己也要给俩女儿树立一个正确的价值观和人生观。
老郑在厨房里气得转圈圈,指着县城的方向骂道:“他们家忒不是东西,你知道吗?她婆婆说再过一年让荷生三胎,我说如果还是女孩呢,她婆婆居然说接着生呗,大不了郑荷工作不要了,我就不信还生不出孙子了,反正他们家有的是钱!你说这都啥素质,还城里人呢,狗屁……”
“女婿怎么说?”
“他妈的,女婿和他妈是一个意思,气得我差点把桌子掀了。荷儿如果想离婚我坚决支持,你也不能拦着,我可不能让我女儿受这个窝囊气!一家子什么玩意。人家女人都能继承王位了,就他家金贵,我辛辛苦苦培养的女儿怎么也不能被他们家欺负……”郑荷爸爸边说边跺脚,手里的烟差点烧到手指头。
郑妈妈边盛鸡汤边气呼呼地说: “对,咱们要给女儿留后路,再说咱们俩每年种的菜也不少卖钱,女儿是中学老师,工作稳定,不受他这个鸟气,我女儿又不是他们家生孩子机器。”
“你这鸡汤蛮香的……”
“那可不,我在隔壁王奶奶家买的,她养的老母鸡好几年了,咱家的太嫩了。还有咱俩要开心点,不能再给女儿添堵,听到没?”郑妈妈说着又踢了一脚老伴。
老郑急忙跳开了:“你咋老踢人呢,我听到了呀。你赶紧把鸡汤送到女儿房间去,我觉得吧,最好再她房间加个小炉子,省得端来端去,还凉了。”半天没人回应,扭头一看,没人了。“这老婆子,风风火火的——荷儿的脾气要她就好了。唉!”他自言自语着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