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东坡在《老饕赋》一文里,描绘了他理想中的一桌丰盛筵席:“尝项上之一脔,嚼霜前之两螯。烂樱珠之煎蜜,瀚杏酪之蒸羔。蛤半熟而含酒,蟹微生而带糟。”翻译过来就是弄一块猪脖肉,细细品味着秋蟹,再配上蜜饯、羔羊、蛤蜊、糟蟹,就是一桌不可言喻的人间美味了。
除了文学家,苏轼还应该有一个几乎可以与其并肩的美食家的称谓。他将自然界中很多食物都揽入笔下,并在《老饕赋》中讲述了他对饮食烹调的浓厚兴趣和品尝美味佳肴的丰富经验。在《苏东坡全集》中,仅“饮食”二字就出现一千多次,其中有许多以各种食物为题的作品,如卷十四《豆粥》、《戏作鲷鱼一绝》,后集卷五《食荔枝二首》,续集卷一《食槟榔》和《鳊鱼》等等。
而与苏东坡的大名扯上关系的菜肴也都成了中国的传统名菜,如东坡肉、东坡鱼、东坡豆腐、东坡饼、东坡羹,东坡肘子……不管哪种菜系都竭力想将此菜据为自己所有,并将苏东坡尊崇为创制此菜的祖师爷。
说东坡会吃,并不是说东坡像日食万钱的西晋名臣何曾那样挖空心思去吃,其实他不过有啥吃啥。大致罗列一下苏轼的食品诗中出现的食物,荤食类:鲫鱼、鲈鱼、白鱼、鲤鱼、江豚、蝤蛑、紫蟹、红螺酱、江瑶柱、猪肉、羊炙、兔、牛尾狸、黄雀、春鸠、雉、薰鼠、蝙蝠、蛇、蛙……素食类:朱橘、乌菱、白茨、青菰、龙眼、槟榔、橄榄、蔗浆、酪粉、蕨、蔓菁、芦菔、棕笋、藤菜、莼菜、蒌蒿、元修菜、芥蓝、白菘、东坡羹、玉糁羹、豆粥、新麦汤饼、为甚酥、青蒿饼、槐叶冷淘、蕈馒头、烧芋子……
从这个食单看来,东坡的胃很强健,既容得下山珍海味,也容得下粗茶淡饭。实际上,吃粗茶淡饭的时候可能要多些,因为在他四十年的坎坷政治生涯中,几乎每隔两三年乃至几个月,他即补外或被贬逐一次。动荡的日子中,能及时填饱肚子就已很不错了,更何况还有一大家子需要他养活,也幸亏东坡马不停蹄地四处辗转,才使得他有机会品尝到各地的方物土产。
每被贬谪到一个陌生甚至荒凉的地理环境中,苏轼都用美食来消遣自己,发掘这个地方可以用来烹制成美食的天然食材。他写含着霜露的柑橘的芬芳可爱,“露叶霜枝剪寒碧,金盘玉指破芳辛”;他写咀嚼豌豆的清脆声响,“青斑照匕箸,脆响鸣牙龈”;他写《元修菜》的播种采撷和烹制,“种之秋雨余,擢秀繁霜中。欲花而未萼,一一如青虫。是时青裙女,采撷何葱葱。蒸之复湘之,香气蔚其蒙。点酒下盐鼓,露橙笔姜葱”。
有时候,苏轼还会创造出类似于我们今天所说的“黑暗料理”的食物来。“未忍污泥沙,牛酥煎落蕊”。这是写雨中的牡丹,国色天香的牡丹在风雨中摇曳,花瓣翩翩飘落已经很美,什么都要尝尝的东坡偏又想到用“酥油煎落蕊”这样奇特的方法来继续享受牡丹花的芬芳。苏东坡写得兴致勃勃,吃得也津津有味。
更有趣的是,很多时候所谓的美食都是东坡的假想:“春畦雨过罗纨腻,夏垄风来饼饵香。”你能看到麦苗就想起饼子的香味吗?“霏霏落雪看收麦,隐隐叠鼓闻春糠。散流一啜云子自,吹裂十字琼几香。”你能看到雪白的面粉就想到饼子的裂纹吗?“未任筐笛载,已做杯盘想。”蔬菜还长在地里,就已在思量着吃了,“芥蓝如菌蕈,脆美牙颊响。自菘类羔豚,冒土出蹯掌。”旧芥蓝是那么新鲜,口感肯定也不赖,一咬嗄嘣脆;刚出土的白菜是那么肥硕,可丝毫不逊于肥豚美羊呦!
其实,连东坡也觉得这种种想法很滑稽,不禁笑自己:“诗成捧腹便绝倒,书生说食真膏肓。”但是,他却始终乐此不疲,因为这种假想使他始终能在困厄中发现生活的东趣。
苏东坡一生命运多舛:乌台入狱,数次丧妻,老年丧子,九死南荒。奇怪的是,如此频繁的厄运中他反而吃得更开心。应该说,一个热爱食物的人是不会轻易倒下的,因为热爱食物就有对抗逆境的勇气和力量,热爱食物就是热爱生活,热爱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