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家养了一只萨摩耶,说是名字叫“馒头”,我笑了好一阵子没缓过劲来,我说像是土狗,改成“花卷”也好,他说还是“馒头”好听。回想起来,仿佛“馒头”这样一个名次,与我缘分不浅,又能勾起人多年前深深的回忆来。
我记得是我在初中时看了路遥先生的《平凡的世界》后,对馒头的崇敬便深厚了起来,孙少平只能吃黑面膜的经历,仿佛让我想起来自己高一时馒头就咸菜的经历,不觉竟有些迷蒙了。那天正在吃饭的时候,群里忽然都在谈起中学时种种回忆,我便顺理成章地想起来那些年我们与馒头的故事。只是现在很少再吃到馒头,自从中午意识到馒头在我记忆中的地位后,一些同馒头有密切联系的回忆,或是那些人,或是那些事,立即从心头喷涌而出。原本早该忘却的事,现在倒是想到了,原本认为十分平常的琐事,现在显得极不寻常了。大概这才意识到,馒头竟是自己多年来深埋心底的一粒种子,在我的生命中占有如此重要的地位。我自己竟也清醒地吃惊了。
自打各自在外地上学工作以后,我们几乎只能每年见一次面,及时历尽千辛万苦能见上一面,也是各自匆匆,脚步急促,好在多年的交情并没有为之变淡,反而越发的好了很多,只是每次见面交谈的内容,往往交谈过后,就不免让人凭添几分伤悲,思绪也久久不能平静。大概是从各方面独立以后,各自就有了真正意义上属于自己的那份愁了。
我还没有成家,他频频都会说些羡慕我的话,我也深表理解,毕竟他还是踌躇在寻找属于自己的那一半的阶段,即使尝试了多次之后,一切依然,似乎每次谈及他的情感问题,我都会有种刨根问底的冲动,总想探听一些他七奇八怪的经历,在现在看来,我确实如此的残忍,残忍到用他种种情感上的不幸,来让我开怀大笑,看着他无奈而有尴尬的表情,方才能制止自己,说些正儿八经的事来。
我本无所谓悲,无所谓喜的,不想像东坡先生那样任何事情都为自己开脱,吟咏出:“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的宽慰之举。出门在外打拼的时候,似乎只有馒头就腌菜才能真正懂你,胡乱嚼上几口,一日中所有的不快都将被唾液淀粉酶给吞噬掉。可人竟是有悲喜感情的,即使你的泪水是默默滑落下来,即使并没有人看见,阴暗的角落里,仿佛也只有你的泪珠能凭借着月光,映射出你消瘦的面庞来。
那个时候我们的生活,与其说馒头是一日里最终的期盼,倒不如说是一日里的归宿。每天晚上,宿舍楼道里就会响起宿管喊着熄灯的声音,拖得漫长而有穿透力。那时管的严,宿舍里灯一灭就不能再说话,也不允许任何学生打着手电看小说。那声音在楼道里回荡了好一阵子才会消失,但在那声音消失的同时,整个宿舍楼里也静的出奇。
大概正值十三四岁,长身体的时候,那时娘常说我的就是有个吃不饱的肚皮,是个总会喊饿的年纪。农村里毕竟保守闭塞,好的东西倒是少见,家里糊口还算勉强。恰巧初中考进了县城一所私立中学,母亲说砸锅卖铁也会供我读书,大抵是从那个时候,也就成了我人生中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转折点。
学校那时是大锅饭,吃喝是不用多愁的,倒是饱不饱成了那时候的最迫切的问题。往往在最关键的时候,还是馒头最为管用,起码能够几觉一晚上痛苦的失眠。
去学校时每周也就只能拿到几块钱的零花钱,仿佛在母亲的世界里,吃喝不愁便是解决了一切问题,因为吃喝在我的那个年纪是刚需,没有任何能够替代的东西。即使如饥似渴的学习,只要肚子咕噜一叫,思维也就不见了,就再也抵抗不了饥饿带来的痛苦。
我感觉到了一种无助的悲。
频繁的饥饿并不是只属于我一个人的,而是属于这个年龄,也属于这样一个季节。就像是刚过完夏至一样,北方的黄土地急需要时不时来场雨解决一下土地的饥渴和干裂,否则芒种时分的种子就会有夭折的风险。现在看来,似乎这种饥饿感,往往与平穷或者富贵没有多大关系,即使你再贫穷,在这样的年龄也会时不时发生天旋地转,两眼抹黑的情况;即使你有多富贵,那种饥饿也会击碎你所有幸福的梦。
燕云飞是个大个子,半夜里也会喊饿。也不知从何时起,整个宿舍里半夜里都会有同学喊饿,大概是过于青涩,或是太过于自卑的缘故,前期我也往往憋在心里,被窝里默默地忍耐着,浅浅的睡梦里期望着黎明,期望着来天早上多喝两碗豆浆,或是多吃几个馒头。后来大家都放得开了,也就不再遮遮掩掩,似乎一时间,半夜里的饥饿,成了一宿舍人的乐趣。
饥饿感越来越重,往往晚上吃再多的馒头也不够的样子,半夜里还是会被咕噜的叫声无情地叫醒。
不知从什么时候胆子变大了,和燕云飞商量着晚饭时多要些馒头,晚饭结束后悄悄地揣在怀里不给别人看见,算做是夜宵,其实是用来抵挡夜里贪婪的恶魔。像是一种不约而同的举动,只是大家彼此心照不宣罢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宿舍楼道里熄灯的口令,竟然成为了我们对抗恶魔的号角,铿锵无尽的声音,就像是吹响的冲锋号,馒头更像是打完胜仗后缴获的战利品,一个个饿狼猛虎一般和暗中借助着隐隐约约的月光,仔细凝神的盯着自己手里的馒头,眼前冒出的金星,霎时间变成了一股股的光辉,萦绕在馒头的周围,诱人极了。
一天夜里,燕云飞偶然间发现了枕头下不知埋藏了多久的方便面调料包,如获至宝一样,两个人两眼冒着绿光,深夜里的馒头在调料的加持下,似乎瞬间变成了人间美味,在那时我们的眼里,更胜过饕餮盛宴,美味无穷。与其说我们成就了这样一道美味,倒不如说是调料成就了深夜里这带有一丝丝体味的馒头。
我感觉到了一种朗朗的欢。
多少年过去,我的世界和生活里,馒头的角色早已成了配角,也更像是退居十八线的明星,没了关切,也少了那种丢失已久的情怀。过去的事早就过去,该埋葬的往事也接二连三被深埋,或是早已化作春泥。可是那本就属于馒头的东西,一种只有在深夜里才能懂的情愫,不仅仅包含着那个年纪的趣味,也让人对那样的芳华念念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