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和妻子刚搬来公寓的时候,是夜里十点。两人刚下班,晚饭还没来得及吃,就驾着刚租的SUV,把这两年里,在这座城市里获得的所有贵重或不贵重的物品,一股脑地搬上了卡车。有着强烈拖延症的夫妇,原先计划着上个周末便要搬过来,不过丈夫公司里的临时加班,打破了他们的计划。
从周一拖延到周四,明日便是房东要求他们搬出出去的最后期限,今晚他们才着手准备。叠好的衣物,工作需要的打印机和电脑,陪妻子精心挑选的餐具酒具,还有那几瓶红酒。这便是他们的全部家当。对于彻来说,衣服大多是是简单的纯棉短袖和各式各样的格子衬衫,对于妻子来说,款式便丰富了起来。餐具清一色的白色陶瓷,红酒也都是便利店里平价酒。这些就算遗弃也不会多么可惜的东西,让夫妻两人花上了三个多小时,才全部收拾好。
新的公寓在妻子的公司旁边,彻的公司也只有半小时地铁的距离。夫妻二人,对这新住所十分满意,只不过价钱还是有点偏贵。这座城市的夜里十点,依旧灯火通明,道路上串流的车辆,没有停歇的趋势。彻和妻子坐在租来的SUV里,用便携式蓝牙音箱播放着Ed Sheeran的《Perfect》,两人跟着调子哼了一路。
对于三十多岁的男人而言,下班回家后他们总是愿意在车停在车库后,一个人多呆上两分钟,企图获得独处的一点光阴。而对于二十来岁的男人,同爱人安静地呆在车上,才是每日最真挚的期待。
等车开到了新公寓,彻和妻子又花上了一个小时,才将所有东西搬进了住所。之前空旷的连桌子椅子都没有的客厅,刹那间便被纸箱堆满,两人从门口走向房间的路,别别扭扭,狭短曲折。卧室里的双人床上,只有一个高高的白色床垫。累到在地板上两人,倚着窗台,拿出了一瓶喝完一半的红酒,两只高脚杯和一个纯黑色烟灰缸。圆弧烟灰缸的一角曾因一次而然的碰撞,摔出了一个一个灰色缺口,从某个角度来看,灰色缺口和包裹着整个烟灰缸的黑漆,反而显示出了一丝艺术感。女人在大学的时候便有了抽烟的习惯,那时她好几天也只抽上一根,等她同彻结婚之后,这一根的烟量急剧缩短,经常是同彻共吸一根,接着彻再一个人抽上一根。今天不知是因为搬家的劳累,还是新住所窗外繁华的都市夜景所致。夫妇二人,喝完了剩下的半瓶红酒,烟灰缸里也躺着四五支燃尽的烟头。两人的闲聊,从凌晨一点持续到了两点十七,才匆匆洗漱入眠。
第二天的清晨,厕所里抽水马桶的水流声唤醒了正在熟睡的彻,五分钟后,妻子睡眼惺忪地又爬回了被窝。每天六点起床的生物钟,可能还得在妻子的习惯里保持上一段时间,才能改过来。彻明显感觉一直温柔地手从他的腰间穿过,捏了捏他柔软的肚子,随后便又进入了梦乡。约莫半小时后,手机的闹铃才又将彻从睡梦惊醒。男人的早晨往往不像女人一样,要花上半个小时才能从镜子前面离开。刷牙洗脸如厕的流程,就像在工厂里工作多年的工人一般,熟练地一气呵成,甚至大脑是否还出于睡眠状态也未可知。
当彻脱去睡衣,换上日常的工作服,已经是早上七点。他轻轻亲吻了妻子的额头,便匆匆赶去了楼下被人挤满的地铁站。妻子也在十分钟后,爬了起来,进行完相比稍微复杂的流程后,在七点四十出了门。
刚搬进住所的前两天,一切如常。到了星期天夜里,楼道内传内的腥味彻底击溃了这对夫妻,在周末最后时光的眷恋。从晚上七点起,隔壁的邻居一直在搬运一周内储存的垃圾。大大小小十几袋,公寓房门开开关关,楼道口的电梯上上下下,直到半小时之后才安静下来。幽长的楼道内,弥散着一股上世纪海鲜市场的腥味,这种味道和日常垃圾里腐烂食物散发出的酸臭截然不同。按理说腐臭相比于腥味令人更难接受,但这股腥味刺鼻的强烈程度,宛如太阳将整个大西洋都蒸干了一般,被大陆围成的上万米深的海坑里,躺着各式各样的死鱼和其他生物,剧烈味道代替着海水,浩浩荡荡地填满了原来的大洋。
一向不擅长与邻居交流的彻夫妇,只好短暂地逃离出公寓。他们在一旁的公园里散了一小时左右的步。人生未来的计划总是聊得最热烈的话题,年轻的夫妇就像是揉进一天里的黑夜与白昼,明天阴雨绵绵或是晴空万里总是考量自然而然的延续。从热恋时要两个孩子的计划,到结婚时准备暂时不要孩子的计划,到那天夜里准备养条狗的计划。这些生活里伟大而又渺小节点,总是在散步时想出来的。节点发生的起因或是看见了初春里满园盛开的樱花,或是目睹了周末带着孩子在公园里嬉戏时年轻男女脸上的倦容,又或者是在腥味逼退了周末落幕时刻后看到了鹅卵石小路上的一对人影,想法绽放于一瞬,情绪却是那么决绝。
当公园昏黄的路灯慢慢暗淡,夫妻两人才折回了公寓。楼道里的腥臭味却依然剧烈,捏着鼻子快速走回家的两人,如同竞走冠军一般,庆幸着凯旋。屋内的刺鼻味也慢慢好转,窗台上打开的玻璃窗,被夜间的风吹得吱吱作响。彻实在无奈,取出了一张白色打印纸,用扭捏的字体,写下了对邻居的建议。文字间礼貌而又真诚地表达了自己的不满与困扰,接着便关上了卧室门,点了一支香薰蜡烛,方才入眠。
七点的手机闹铃,如往常般呼唤着这个世界对彻的需要。匆匆收拾好公文包,便出了门。白色打印纸从门缝里塞进了邻居的家,接着便是半个小时拥挤的地铁时刻。
这样的情况没有在搬来的第二个周末里,得到好转。这次的鱼腥味同上次一般,无增无减。偌大的大西洋,在这对夫妇的记忆里,好像被蒸干了第二次一般。剧烈的眩晕从走道里,持续到公园的尽头才得到好转。彻的妻子不得不拨打了小区管理员的电话,企图在这个因无奈困在附近廉价旅馆内的夜晚,好不带着烦心事入眠。
这周内,夫妻二人就像在期待一场重要球赛一般,算着日子等着周末。一方面他们并没有这件事一定会被解决的信心,一方还抱着面对事态延续自己却已经毫无办法的恐惧。每日夫妻间的谈话总会无意识地谈到,周末的腥臭是否还会降临。从周初的苦恼,与周中的无奈打趣,到周六夜晚的接近奔溃,这才让他们意识到自己在这座城市里的无奈,和不知不觉学会的苦中作乐。
大约到了周日夜晚八点左右,楼道内依旧保持着察觉不出的空气味道。他们这才放下了内心的紧张,转而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开了一瓶香槟以示庆祝。这天夜里,年轻的夫妇在轻缓的爵士乐里,进行了房事。妻子问彻还记得上一次是什么时候吗?彻只答出了一句半个月前的遥远午后。
彻同妻子第一次遇见还是刚工作一年不久,那时即将毕业的妻子作为实习生分到了彻的手下。工作随意,又爱偷懒的男人,没几天就被勤恳的女孩打动。自己的工作态度也是从那天起,开始认真了起来。代码不再是网上随便复制粘贴的,运行成功后,也会多花点时间思量是否有优化的方法。彻开始享受起了自己的工作,又或者说享受起了和女孩一起工作的时光。他们从最初和同事一起点外卖吃午饭,到常常相约去隔壁的购物中心里午间约会。从不吃早饭的清晨,到每日来上班时,一定能看到桌上摆放的热气腾腾的包子馒头和豆浆。他们也会在晴天约会,却因为没有带伞,被突如其来的雨水淋得湿漉漉。也会聊完所有话题后,一起阅读同一本杂志,给对方做着性格或是爱情测试题。他们在彻租的单人公寓里,感受对方身体的温度和柔软。在女孩的家里,小心翼翼地回答着长辈的问题。这一年里,女孩从实习生转到了正式员工,彻也因为关于办公室恋情的规定,不得不跳槽到另一家公司。交往一年的年轻情人,就懵懂地结了婚,没有孩子的婚姻生活如同那半年来的同居时光,总有大大小小的问题要解决,总会有一人温柔地安慰着对方工作上的失落。
房子的首付是双方父母花尽了半辈子的积蓄才筹齐的,彻和妻子一面要还着每月的贷款,一边还得租着房子给新家慢慢添置物件,装修内饰。生活方面,的确比之前拮据了不少,好在夫妻二人都不是奢侈的人,月薪也随着工作的年龄不断积累。在这座无数年轻他乡客涌向的繁华都市里,夫妻二人还是能过着大部分逐梦人向往的生活,又或者说是拥有一份出生时镌刻在人生里的幸运。
星期一夜里七点,相隔十二个小时,彻与妻子才再次见面。
“楼道里的场景,你早上出门看过了?”妻子一见到彻,就说。
“嗯,早上出门的时候,还以为搬到了热带雨林。”脱下黑色夹克,解开衬衫扣子的彻回道。
两人都没意识到自己的胜利,只是短暂地在鼻腔中停留了一夜。这次楼道里蔓延的不再是腥臭,而是被啃过的巨大树干,和裸露的树枝。大大小小地堆满了整个楼道。长长的十几米的路途上,彻差点被绊倒了好几次。至于还要穿着高跟鞋行走的妻子,更是只能拿着鞋子赤着脚,小心地腾挪。
关于这个话题,夫妻二人只能以叹气声结束,因为双方都没有想到解决的方式。直到十分钟之后,妻子才目光呆滞地问道:“要不要和小区的物业说一些。”
彻点点头,放下了手下的代码,想说什么,但又没说出口。随即又拿起了电脑,端详着代码,然后说:“我明天下班的时候,去和他们说一声。”
物业中心的工作人员们,约莫都四十出头的样子,身上清一色黑色西装,无论男女。态度亲和地把彻的意见都一一写在了便利贴上。这是彻第一次找物业,过程顺利。
夫妻二人又开始像一周前一般,默默等待周末的到来。这次的结果让二人惊喜不已,没有怪异的气味,走道上也干净通畅。这是半个月来,两人第一次能在新公寓里,安静地度过周末的最后几个小时。彻在房内写着周一要交的项目,妻子在客厅内看着无聊电视剧。
只不过接下来的一周,嗅觉和触觉的战场上获得胜利的夫妇,不得不又陷入听觉的战役。隔壁的邻居总是会在深夜发出巨大的响声,不是交欢时的欢愉,而是一种类似于肚子咕咕叫的响声,不过这声响实在过于巨大,隔着厚厚的墙壁也能穿过。彻和妻子都不得不怀疑,邻居家里养了一头大象。
被折磨两个夜晚之后,带着黑眼圈的夫妻二人决定正式拜访一次隔壁的邻居。这也是他们在这座城市里,第一次登上邻居的家门。
出门之前,夫妻二人商量了好一会,该如何和对方述说自己的请求。他们也怕自己的第三次请求惹恼的邻居,毕竟避免人与人交往间的矛盾是夫妻默认的处事原则。
妻子在出门前,带上了一罐茶叶,价格处于昂贵和廉价之间。彻轻轻地敲响了房门,过了好一会才有人出来开门。
见到邻居的瞬间,彻的双腿便瘫软地倒在了地上,因为他看的到并非是一个人,或者说是灵长类动物,给他开门的人,是一个同他身高相近的恐龙。
妻子还没来得及发现彻的窘态,便打起了招呼。等她看到彻瘫坐在地上,着实也大吃了一惊。她拉着让人疑惑的丈夫,进了恐龙邻居的家。
妻子将手上的茶罐递给了对方,讲述了近三周来的困扰。彻也坐在屋内的树干上,迟迟说不出话。看着妻子的淡然的语气,自己好几次怀疑是否看错了,直到从卧室内走出了另外一只母恐龙,还有没有家具只有遍地骨头和树干的屋子后,他才肯定自己一定是精神上出了问题。
谈话进行了几分钟就结束了,恐龙夫妇似乎并不太会同人打交道,当妻子述说完自己的请求,屋内就沉入了没有话题的寂静。
在那之后,彻在床上瘫软了好几天,用光了这一年积累下的假期。
在家养病的第一天,彻已经没有办法进入任何的工作状态,他又重拾了阅读的习惯,希望能在小说的故事里,转移思绪。当天晚上下班回来的妻子,告诉他她又去了一趟物业,这才知道邻居家是屠户,还是伐木工,家里总是累着各式各样的肉类和树干。彻没有把看到的告诉妻子。
当彻呆在家里过了两天,情况也有些好转,至于邻居的事也忘得一干二净,手里头的项目也逐渐的开展。正准备第二天返工,门却被敲响了,真疑惑着谁会在大白天找他,通过猫眼却看到了一对恐龙。他不知道面前的这一对恐龙是不是隔壁的那一对,因为他从来没见过恐龙,就像东方人对西方人的脸盲一般。
彻没有犹豫直接打开了门,恐龙夫妇没有丝毫的寒暄就说:“你能看到我们是恐龙?”
彻点点头,邀请他们进屋坐。席地而坐的恐龙夫妇也没有人类寒暄铺垫的部分,就直入正题:“我们是最近才从冰川里解冻出来的,醒来的时候发现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我们的同类了,而且你们这种有点像猴子一样的动物,也没有觉得我们不是同类。虽然说着奇怪的语言,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也开始能听懂了。”
公恐龙说完,母恐龙又接着说:“我们也是刚搬来这的,一开始会到周边的丛林里捕食动物,但我们从来不吃人的,后来看到你们递的纸条之后,才知道给你们造成了困扰,索性就改吃树叶了,最后物业来找我们,我们才知道原来不是吃肉还是吃树叶的问题,是我们吃得太多造成了太多垃圾,困扰了你们。所以我们就决定少吃一点,就像你们人类说的减肥,后来一到晚上实在是太饿了,肚子都饿地咕咕叫。然后你们就来了,我们才发现原来城市里还有人能认出我们。”
彻被听到的一切惊呆了,要不是自己亲眼看到的是两个恐龙的话,一定不会相信。彻听了好一会才第一次开口问:“那我可以和你们做朋友吗?”
“当然,虽然我们在这座城市里这么多年,都没有过朋友。”
“好。”
往后的一周里,彻越发控制不住对恐龙夫妇的好奇,白日还好,工作有条不紊的进行,但一到下午四五点左右,就再也无法在办公室里坐住了。所幸的是小组刚完成一个大项目,当下也并没有过多的事物要去处理,五点左右,便能准时下班。妻子还是一如既往地在七点左右到家。这中间的两个小时里,彻有时会看一会小说,然后睡上一觉,等到六点半左右,便开始做饭。直到星期三的一天,妻子约彻出去吃饭。小说刚好看到结尾,那天彻的精力也充沛,闲来的两个小时实在不知所措,他便第二次拜访了恐龙邻居。
这个时候的恐龙夫妇们还是在吃生硬的肉排,啃繁茂的树叶。不过他们已经学会了及时处理垃圾,不再等到积到周末,家里没有睡觉的地方,才做一次清理。面对彻的突然拜访,恐龙夫妇十分喜悦,一进门,就拿出了自己的事物准备分享。之间那带着血水的猪肋骨上还有盘旋的苍蝇。嗡嗡声让人烦躁。不过恐龙夫妇也不是人,小爪子往空中一挥,赶走了苍蝇,便把肉排递给了彻。
彻脸色难堪,不知该如何拒绝。公恐龙说道:“我知道你们人类喜欢荤素搭配,健康。”于是便从一旁的树干上,抓下了一把树叶,放到了彻的面前。
彻沉思了两秒,便跑回了家,拿了锅油和酱料,表示想向他们介绍一种新的吃法。
树叶被洗净,放在锅里爆炒。肉排切成小块,抹上烧烤酱,放进了公寓的烤箱。期间的油烟和辣椒末的味道,呛到恐龙夫妇流泪。出炉的肋排上,滋油声和香气惹得恐龙夫妇流口水,只不过分量对于恐龙夫妇还是太少,即便这都花上了彻一个小时的时间。爆炒的树叶和肋排被恐龙夫妇一口吃完,繁杂的味道在味蕾上绽放。恐龙夫妇都表示好极了。彻也开心。向他们介绍了具体的做法,和需要购买的配料,便出门接妻子了。
在恐龙夫妇慢慢学会了人类的吃法后,食量也逐渐变小。虽然一顿还是得七八人的量,但比之前已经改变了不少。彻还教他们可以用贩卖猎物获得的钱,用来点外卖。
不知是不是变清闲的缘故,拖延症好像也得到了缓解。答应妻子去超市买的东西,当天就能带回来。也不像之前,总是拖,只有到了周末,冰箱空空的时候,才和妻子一起去采购。这周也不是一件烦心事没有,那个黑色的烟灰缸,就在一天的下午,被坐在马桶边的彻打翻了,黑漆陶瓷散落在木板地上,彻一阵遗憾,一阵喜悦。
到周末的时候,恐龙夫妇为了表示感谢,专门邀请彻一起去森林里游玩。
听到邀请的彻十分开心,但是又想着不知该如何向妻子开口,便苦恼了起来。向妻子明说隔壁的夫妇是恐龙,想必一定会被当成白痴。于是彻向妻子说了一句说过千万遍的话,也是同妻子在一起一来的第一句谎话:“我周末要加班。”
星期六早上的彻,欢愉的醒来,前一天夜里同妻子做了一次爱,体验是近期来最愉悦的一次。
彻轻轻地问了一下妻子光滑白净的脖子,便开始洗漱准备出门。这时的恐龙夫妇也整装待发。一行三人,坐着长途巴士来到了城市附近的山坡。恐龙夫妇示意让彻爬上他们的脊背,这样他们便能奔跑起来,比步行的速度快多了。彻抱着公恐龙的脖子,紧紧的。那种感觉可比马背上刺激多了,奔跑起来的速度,也不是一般动物可以匹及的。这座山原本是供给城市里的人游玩的,山上只有凉亭,上山的路也有缆车。只是不知为何,恐龙夫妇跑着跑着就到了一片彻没有看过的景色里去,确切的来说,那不是树林,而是森林。
在这里,彻看到了长颈鹿,落单的野猪,还有成群的狼群。森林的尽头是一片河流,河马长着血盆大口,和鳄鱼对峙在两岸,河里的游鱼迅速的穿梭在鹅卵石反射的光影之上。彻兴奋不已,就像做梦时直到自己在做梦一般,面对这些危险的动物,丝毫没有恐惧。因为他的身旁,有着两位连森林之王也要畏惧的守护者。彻先由公恐龙背着,后由母恐龙背着,以防森林里的猛兽突然偷袭,另外一只不背人的恐龙,便尽情狩猎,只要他想,没有什么野兽是抓不到的。
等他们三位到了河边,恐龙嘴里已经衔着丰富的猎物,凶狠的野猪,变得温顺起来,对峙的鳄鱼和河马,默默地离开。此刻肉眼可见的范围内,已经安全,彻同恐龙夫妇开始捕获河里没有攻击性的小鱼。
在恐龙夫妇身旁,彻可以没有恐惧和顾忌地放肆,彻觉得自己有点狐假虎威。
彻的背包里有打火石,有烧烤酱。篝火在河边的石子地上,顺利点燃。树枝被削去树皮,制成干净的叉子,鱼儿被剔除了鳞片,支在在刚点起的篝火之上。彻耐心地演示了如何烤鱼,讲解为什么要及时反面。恐龙夫妇盯着冒着浓烟的鱼,期待着说不出话来。
周六的丛林探险,让彻兴奋良久,但是回到家中,自己又得克制住喜悦的表情,就像少年时代偷偷从网吧回来的孩子一样,不能被母亲发现。
妻子在家补了一天的觉,下午给彻烘焙了蛋糕。是彻最爱的蓝莓奶油味的。彻的食欲并不是很好,在回来前肚子就已经填饱,但为了不让妻子怀疑,自己还是硬吃下了蛋糕和晚饭。
新的一周,彻的小组迎来了新的项目。加班一两个小时又成了常态,彻没有办法同时兼顾恐龙邻居和妻子。于是串门的机会也少了。有时疲乏回家的时候,妻子已经睡了,彻只好安静的洗漱完,吃完桌上妻子准备的晚饭,然后钻进被窝,早早休息,这个时候妻子一般都会醒来,睁开双眼看看面前的男人,轻轻地吻一下男人的额头,旋即再闭上双眼。彻就从腰间搂着侧躺的妻子,安静入眠。
直到周六夜晚,从超市买完下周的食物之后,妻子又一次同朋友小聚,彻这才有了属于一个人的时间。这次恐龙夫妇已经开始熟练地掌握烹饪了,彻被他们的学习之快,吓了一跳。于是决定告诉他们,如果想在人类社会生活,有一份工作是必需的。恐龙夫妇还不知道什么是工作,也不知道究竟有哪些工作。彻这时就像一位父亲一样,先问两只恐龙有没有什么爱好,对于每天只知道狩猎的恐龙来说,哪知道什么属于人类的活动,爱好自然是想都没想的。彻提议说公恐龙可以学习计算机编程,这样的工作稳定。母恐龙可以学习财务审计,这样的工作体面。
当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之后,彻便开始尝起了恐龙夫妇的手艺,味道极棒。晚饭过后,彻心情极佳地便回去了。自此,陪伴恐龙夫妇的时间也逐渐变少,就像父母陪伴孩子一样,终究不能一直下去。
完完全全回归家庭两个月之后的彻,升职了。领导将他从技术部门调任至管理层。位置从大厅的隔板间里,搬到了小办公室里。调任的命令突然起来,一切还来不及准备,领导告诉彻当天完成好交接工作就可以,正式的工作从明天开始,如果愿意,早一点回家同妻子庆祝一下也是可以的。当天下午两点半,彻就从单位里离开,在公司楼下买好了小蛋糕,就准备早点回家,给妻子一个惊喜。
四点的城市里,奔涌的阳光,穿过天空,灼烧着大地。从地铁口到小区,虽然只有五百米左右的距离,但已经足够将外套浸湿。巨大的圆形汗印就像一个标记一般,在二十米远的小区口看到妻子时,才被夏日微弱的风激活,阵阵凉意。
当时的妻子正坐在一辆白色沃尔沃上,从驾驶室里出来的男人,小跑到副驾驶的门口,像一位绅士一般打开了门,两人在烈日下接吻的时间不过一秒,便彼此告别离去。看到这里的彻一时眼睛被阳光刺得睁不开,全身上下的知觉如同被棉团堵住了一般,只有背部外套汗印的部位,才能感受到风的流动。
彻提着蛋糕,没有回家,只是来到了一家面馆。小时候放学,回家前他总会偷偷去学校旁边的面馆,吃上一份小纸盒装的阳春面,若是遇上高兴或者难过的时候,他会点一份三鲜面。当时的三鲜面和阳春面的分别其实不大,只不过三鲜面上会洒上几粒虾米和干墨鱼片。但即便如此,该吃三鲜面的时候,绝不含糊。
吃过三鲜面之后,彻提起奶油蛋糕,付过帐,回到了家。妻子此时已经准备好了晚餐,身上穿着一个半小时前见过的,蓝色碎花短裙,不同的是当时妻子的脚上是白色帆布鞋,现在的是粉红色棉质拖鞋。
彻的神情和往日相同,脱下外套,就倒在了沙发上。妻子听到开门的动静,从卧室里出来,看见桌上的奶油蛋糕,惊喜地问道:“发生什么了。”
彻把升职的事告诉了妻子,妻子冲了上来,紧紧地抱住了彻,彻微笑道:“快吃了吧,买挺久了。”为了庆祝,妻子从柜子里拿出了一瓶威士忌,两人喝着加冰威士忌,点了一根雪茄,这时的家里没有了烟灰缸,只能用一个白瓷小碗做替代。
接下来的两周里,彻的工作轻松了许多。他会早早地下班,去拜访恐龙邻居。此时的恐龙夫妇已经开始实习了,一位去了互联网公司,一位去了会计事务所。在彻的眼里,恐龙夫妇模样好像越来越朝灵长类动物进化了,不过这些都是在一天清晨,妻子告诉彻他变得强壮后,才发现的。听到妻子对自己身材的描述,彻跑去了厕所,照了照镜子。果然和妻子描述的一样,自己的胳膊变粗壮了不少,自己的大腿也逐渐能填满宽松的运动裤,所幸自己天生手臂修长,变短了也和常人无异。至于面部变化,就更加明显了。不过彻自己却很难发现。鼻子变得更扁,牙齿变得更加锋利,好几次都会划破嘴唇,腥味涌向咽喉。
清闲的两周里,他和恐龙们又一次去到了森林,只不过这时的森林里的野兽,不再像过去一般对彻虎视眈眈,甚至有了一点畏惧。恐龙夫妇发现自己再也捕捉不到游动快速的小鱼了,相反彻的身手变的迅猛。这次丛林之险,对彻来说依旧欢快,恐龙夫妇却开始心事重重,可能大好的周末这样荒废了,实在不是职场新人愿意接受的。
彻的样貌变化逐渐停止了,从外观上来看,还是人类,只是壮实了不少。不过肚子倒是一天天变大了,妻子看着彻变得圆鼓鼓的小腹,笑道:“应酬的时候少喝点啤酒,我可不想三十没到的丈夫就像中年男人一样,带着孕肚。”
彻听后,揉揉自己的小腹,依旧温柔地说道:“不会的。”
周日的午后,妻子中午便出去见朋友了,呆在家的彻先是睡了一觉,之后剧烈的疼痛感让他从睡眠中醒来,他明显感觉自己好像吃坏肚子了,穿上拖鞋就直奔厕所,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就往下掉,胃里翻江倒海,就像海底的火山要爆发一般,可是费尽力气岩浆都无法冲破海面。当彻决定要放弃了,正准备起身强忍疼痛继续睡觉时,一颗蛋从身体里滑了出来。
从马桶上起身的彻,惊慌失措地拿起马桶里的蛋,这件怪事他不知道同谁讲述,便只能冲向了邻居家。
开门的邻居已经不是恐龙模样了,男人穿着格子衬衫,女人穿着职业西服套装。
“怎么了?我们刚面试回来。”
“下了一个蛋。”
恐龙夫妇看着彻手里的蛋,他们一眼就认出那是一颗恐龙蛋:“快跑,这是恐龙蛋,会孵出恐龙的。别被人看到了。”
“去哪?”
“森林!”
彻没有丝毫犹豫,就采纳了恐龙夫妇的建议,转身就沿着半年前第一次去森林的路,一路狂奔。穿过车流不息的柏油马路,穿过高楼耸立的城市商务区,穿过男男女女约会见面的广场。
彻越跑越快,路上的人都被从面前一闪而过的背影惊呆了,在彻逃进森林的瞬间,俨然是一副恐龙的样子,而那枚恐龙蛋,孵化出了一块手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