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驾庄很小,不过二三十户人家。传说历史上有位皇帝曾隐居在此一段时间,故得名。村里通往镇上唯一一条狭窄的泥巴路终于在两年前拓宽建成水泥路。
路两旁生长着庄稼,一望无际。一场春雨后,麦苗绿油油,菜花金灿灿。南边有座山坡,一眼就能望到头,坡底散落着几座土坟。清明将至,坟头的茅草又长了些。
庄里楼房和平房高低错落。很多人家门上都上了锁,锈迹斑斑。平时只见老人和孩子出入。过年时,青壮年才陆陆续续地回来。
庄里只有一户外姓“田”,就是田大海家。田大海的爹年轻时从山东跑反来到隐驾庄,娶了庄里的姑娘,从此定居下来。大海娘不到五十就撒手人寰,临走前夜咳了一痰盂的血,大海爹坐着一夜没合眼,第二天见人呆呆傻傻、语无伦次。
大海和邻庄的杏花结了亲,一连生了五个女儿。大海不甘心,总觉得在庄里抬不起头,不管干啥都使不上劲。终于在大海四十岁那年杏花生了个带把儿的,从此大海和人说话声音亮堂起来,有了底气。
别看大海长得黑皮糙脸、五大三粗的,五个女儿却是一个比一个好看。老二思兰十八了,女大十八变。大人们都说,庄里这么多姑娘,只有大海家的思兰长得最俊。庄里的小伙子们看到思兰都忍不住看了又看,真像画上的姑娘啊:身材高挑挺拔,白里透红的脸蛋,丹凤眼、微微翘起的唇透着倔强和孤傲。一说起话来“咯咯”地笑,声音像画眉鸟般清脆,饱满的胸部随着笑声起伏……
八十年代中期,乡里掀起一股进城打工潮,家家户户的青壮年卷起铺盖涌向全国各地。田大海带着三个女儿去了几百公里外的宁国城,他们也带去了庄里人的勤劳和敦厚。靠着烧饼、油条、包子的早点摊,在城里稳稳地落了根,每天一早排队买早点的人络绎不绝。
纸包不住火,思兰和房东儿子强子好上了。强子比思兰大两岁,高考落榜后进了树脂厂跑供销。大海得知此事异常恼火。原来大海早就答应家门前的大兵爹,许诺两年后家中楼房盖起来后思兰和大兵成亲。大兵忠厚老实,思兰和他在一起不会吃亏——每个人都这么说。可是思兰铁了心要和强子在一起。大海关了早点摊回老家。思兰在家的那几天如坐针毡。忽然有一天思兰不见了,第二天大海沉着脸搭车去宁国,把思兰带回家。思兰以绝食面对爹妈,大海把能叫上的亲戚都喊到家中劝慰思兰。
“大兵这孩子实诚,心眼好呢……”
“外面的人不知根底,在家门口多好啊,有个什么事爹妈都在跟前……”
“大兵这娃老实,女人要找就要找个老实人过日子……”
“思兰啊,听话,你看你爹妈为你这事操劳得老了许多……”
……
一年后,大海家的楼房盖起来了。思兰嫁给了大兵。
思兰生了一双儿女,大一点的叫妮妮,像思兰。儿子强强长得虎头虎脑,憨厚可爱。自从儿子出生后,家中的火药味越来越浓。大兵一回家啥事不干,沉迷于赌博,越赌越大。将在外打工一年的钱输了个精光。思兰吵啊骂啊,大兵输红了眼将思兰狠狠推搡,思兰重重摔在地上,嚎啕大哭,俩个孩子吓哭了……有天中午,街心一阵吵闹,是思兰和大兵,俩人如仇人般,眼里都能喷出火来,各拿着一块砖头砸向对方……
终于,这场婚姻还是走到了尽头。思兰带着妮妮回了娘家。
三年后,邻村的一个男人走进了思兰的生活,那是个瘦小的男人,老婆生病死了。思兰搬进了男人的家。大海长长地舒了口气。
寒风凛冽的夜里,睡梦中的大海接到急促的电话铃声,嘶哑的声音传来:“思兰喝农药了!”
那一夜十几号人守候在县城医院的抢救室外。漫长的几个小时后还是等来了噩耗,医生叹了口气,惋惜地摇了摇头。大海红着眼追问眼前那个精瘦的男人:“你说,你做了啥事,思兰为什么要喝农药?”
“爹,是我不好,平时思兰性子急我都让着她……怨我,我昨晚打了半夜麻将才到家……”男人用手使劲拍打自己的脸,脸上眼泪鼻涕一起流……
大海七十岁时查出了绝症,家人都瞒着他。可大海早已觉察到,几次化疗身体备受摧残、痛苦不堪。临走那夜,大海咳出最后一口血,喘着气在杏花耳边说:“我终于可以下去见到思兰了……这辈子我最对不住的人是她……”
妮妮长成了大姑娘,一颦一笑和她娘像极了,尤其是那微翘的嘴唇带着俏皮和坚毅。妮妮二十三岁时便嫁给了邻村一个长相白净斯文的小伙子,他是妮妮的初恋。
一年后,一个小生命呱呱落地。有人说,眉眼好像思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