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80年代的四川农村,村民基本都还安心务农,考上学,分配个工作,还是大多数孩子跳出“农门”的唯一出路。少数家庭开始在农闲之余倒卖些香烟,挣点活钱。或者,象吕卉她爸那样,年轻时招了工,修铁路去,也算一份体面收入。只是,一年只有一个月的探亲假,苦了吕卉她妈。拖娃带崽,家里山上一把抓,还因为伯叔妯娌的排挤,时常受些闲气。好在娘家也在同村,当村支书的弟弟还能在关键时候说上一两句,处境总不至于太艰难。
书房村在成渝公路旁,三面环山,山下竹林婆娑,村舍都在竹荫里。那山不高,倒象太师椅的圈扶一般,稳稳地护住一村人。与公路之间,是一方水塘,供全村人洗菜、放鸭,夏天娃儿游水。卉家的水田,就在竹林与水塘之间。
暑假,水稻开始抽穗。卉和弟弟的任务就是轮流看守,免得鹅鸭偷嘴。
卉在田坎边上戳根竹杆,顶个草帽,披件蓑衣,再拉根麻绳,引到竹林里。自己则在竹荫下,铺一方暗黄油亮的竹席,放了些书藉杂志,悠闲自得。
沱江文艺,或者薜刚反唐,都是看了好几遍的,用妈的话说“三道四道脸皮厚“。
“卉卉,一个人在笑啥子?“村里唯一的大学生,斯文的泉表叔路过。前两年,他为了要复读考大学,和舅公闹得村人皆知。好在,他最后成功了。
“看这个。你走哪里去?“卉转身,扬了扬手里的书。书里写道:女人数落着自家男人,那男人背影如山,只把耳朵动了动。卉自己也想动动,却实在动弹不得,便笑了。
表叔蹲下来,却看到席子上一张“杰作”:卉蒙了手帕描的仕女头像,栩栩如生。比起姐来,卉只是小菜。姐可以脱手画,那些仙女都是高云髻,长飘带,拖地裙。有的驾了祥云散花,有的反弹琵琶。家里墙上贴的,姐都画了个遍。可惜,因为母亲生病,成绩优良的姐辍学务农,放弃了高中学习。
稻田不大,水塘也不大,公路上偶尔有客车、货车驶过,道旁是高大笔直的桉树。前天几父亲下车时,就在树下整理大包小包,然后兴冲冲往家走。
晌午了,小波还没有露面,只有那些水面嬉戏的还活跃着,觊觎着。它们熟悉了卉的招数,并不怕假人。有时,逼得近了,卉不得不放下书,沿窄窄的田坎跑过去,恼羞成怒地扔些石块,双手乱挥,它们才会扑腾扑腾躲得老远。
“死脸皮!“卉恨恨回到自己的地盘,开始想着小波该来换自己了。
“小波真的没来?”姐把卉从睡意中捞出。
“嗯呀。”卉倦意地往回走。连绵的竹遮天蔽日,午后的村舍静伏在浓荫里。农闲不闲,人们都在屋头操持。
路过舅家,舅正起竹席,修长的竹蔑在他怀里温顺如绸缎。最初的四根架成井字,一条压一条,边压边添,一会儿功夫便一片。
“卉卉,小波娃儿呢?”
“我不晓得。”
“忠娃儿也不晓得哪去野了。” 忠娃儿有点傻样,是弟的忠实跟班儿。
村里最大的一块晒场上晒满了各家粮食:小麦、菜籽、碗豆,密密匀匀铺开来。麦深黄黑豆绿,一片一色。
太阳慢慢变和气些,不再一味霸气的白花花。隔一会,天边一个惊雷,大地阵阵发抖。狂风起,天骤黑,“落天咚雨了!”人们纷纷从屋里奔出来抢收粮食。大人挥动扫把聚成堆,娃儿拿来铲子、簸箕往箩筐里装。刹时,彩画乱了,像是拙劣的顽童终于耐不住调皮心性,一气划拉,溃不成形。雨点说话间就打了下来,低斥声,高呼声,风声雷声,忙中出错的笑骂声,水塘里家禽的惊叫声,响作一片。
小波仍是不见,“今晚有人要挨打了!”卉想。弟和卉是死对头。
卉二岁时,母亲生了弟。卉得离了母亲,跟奶奶睡去。临走说要看弟娃儿,结果是把一记耳光脆生生地抽在了初生儿皱皱的脸上。小娃儿一哭,更皱得厉害,“好丑!”卉解恨的跑了。
后来弟经常欺负卉,说是“还见面礼”。只有爸探亲回家时,弟才会有所收敛。
收完自家的东西,卉和姐去帮耀华姐,见泉表叔也在帮忙。
耀华姐是全村最漂亮最大方的女娃儿,黑里透红的肌肤匀称结实,大眼有神。“脸的一半是眼。”不消多想,只有泉表叔这样的人才会这样打比方。晚间乘凉,关于他们的“有意思”就象自编竹扇间生凉的风一样,添人善意的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