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汉彰武二年(公元222年)闰六月,刘备兵败猇亭,退回永安县,驻跸白帝城。这时的刘备,既心力交瘁,又身染重病,他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便开始有条不紊的安排后事。据《三国志·诸葛亮传》,刘备病重的时候,特地将诸葛亮从成都召到永安“属以后事”,而且说了一段语重心长的话。刘备对诸葛亮说,先生的才能,是曹丕的十倍(君才十倍曹丕),一定能够安邦兴国,成就大业(必能安国,终定大事)。因此,请先生酌情处理。如果刘禅还行,请辅佐他(若嗣子可辅,辅之)。如果这孩子不成器(如其不才),先生不妨自行其是(君可自取)。诸葛亮听了,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地说,为臣一定竭尽全力辅佐皇上(臣敢竭肱骨之力),忠贞不二报效国家(效忠贞之节),直到献出自己的生命(继之以死)。刘备便又下诏训示刘禅,今后要像对待父亲那样对待丞相(汝与丞相从事,事之如父)。
这就是著名的“永安托孤”,历史上的争论也由此而起。
《三国志·先主传》:“先主病笃,托孤于丞相亮,尚书令李严为副。”托孤之后,账务三年四月二十四日(公元233年6月10日),刘备驾崩于永安宫,享年六十三岁。
那么,刘备说这番话,其目的和想法究竟是什么呢?有没有什么讳莫如深的难言之隐呢?
历史上对于这件事的争论颇多,有表示肯定和赞赏的,比如陈寿,他在《三国志·先主传》的评语中说,刘备此举,是古往今来君臣关系中最大公无私的典范(诚君臣之至公,古今之盛轨)。因为在一个以君主世袭制为天经地义的时代,刘备把整个国家和儿子全都托付给了诸葛亮,自己一点想法都没有。为了国家和人民,宁肯牺牲自己这个家族,放弃天赋的和神授的权利,这当然是大公无私。
易中天先生认为不可能,第一,中国历史上从无此例,从来就没有一个皇帝会因为自己的儿子不中用,就把江山社稷让给别人的。第二,就算刘备是一个例外,我们也不知道他的这种想法从何而来。因为中国历史上只有“改朝换代”的帝王思想,并无“轮番为治“的民主观念。第三,孙权劝曹操代汉,曹操就说孙权不怀好意;刘备让诸葛亮“自取”,难道不也是把诸葛亮放到火上去烤?何况曹操只不过架空皇帝,就被骂作“汉贼”,诸葛亮如果取代刘禅,又会被看做什么?
因此,后世就有不少人对陈寿的说法持相反意见,孙绳认为刘备如此托孤是“失言”而已,幸得托孤选对了人,所以怎么说都行。卢弼说刘备托孤之辞乃“情之所出”有感而发,当时刘备担心的是“嗣子不肖”,焦虑的是“成业之兴败“。想到的是要”发愤授贤“,根本来不及想别的。张作耀先生说刘备别有用心,这是变着法的逼诸葛亮表忠心。为了保证儿子的皇位稳定,他不惜”把诸葛亮逼到没有回旋的余地“,只能跪下来泪流满面的赌咒发誓。正如王夫之《读通鉴论》所言,刘备把话说到那个份上,诸葛亮除了把心掏出来给他看,还有什么办法能消除疑虑呢!
关系再好的君臣也是君臣,对臣子再信任的君主也是君主。何况,刘备还不是一般的君主,他的江山,是他自己打下来的;他的为人,也被称为“天下枭雄“。因此,他的心里,恐怕没有书生们想的那么简单。
最懂君主心思的,应该说还是君主。因此,康熙皇帝的评语,就值得注意了。据《御批通鉴辑览》,康熙也看出刘备话里有话,话外有音,而且深表鄙视,不以为然。康熙说,昭烈(刘备)平时不总说自己和诸葛亮鱼水情深吗?诸葛亮的忠贞不贰他难道不清楚?为什么托孤之时还要说这种疑神疑鬼阴阳怪气的话(猜疑语)?康熙的结论是:三国时代的人,都是那种德行,十分可鄙(三国人以谲诈相尚,鄙哉)!
康熙的结论也就聊备一格罢了,其实,刘备的托孤之辞哪里是什么“三国陋习“,准确的说是”帝王心思“。就连不是帝王的孙策也有。孙策托孤时对张昭说过”若仲谋不任事者,君便自取之“。正如陈迩冬先生《闲话三分》所言,孙策和刘备的运气都不好。两个接班人,孙权十八,刘禅十七,都还未成年(皆未及冠)。年纪轻轻,就要做那些骄兵悍将开国元勋的”主子“,镇得住吗?这就不能放心。不放心,就要托孤。所托之人,也不能随便,一要关系好,二要威望高,三要能力强。关系不好不能托,威望不高能力不强,托了也没有用。但是,一个人,威望又高,能力又强,会不会趁着孤儿寡母坐不稳江山,自己取而代之呢?托也不是,不托也不是,这就为难。为难的结果是只有摊牌。或者用陈先生的话说,是”把话当面说透——透底“。怎么个透底呢?”如其不才,君可自取“。话说到这份上,谁都没话可说了。
这是很高明的一招。对于孙策、刘备这样的“英雄之主“来说,最信任的人往往也是最猜疑的人,因为彼此间太知根知底了。这一点,为君为臣的心了里都很清楚。如果大家都憋在心里,就会产生隔阂和怀疑;而在托孤之时,是万万不能有隔阂和怀疑的。这就不如把话说开,说透,双方释然,各自放心。刘备放心去死,诸葛亮放心去做,岂不两全其美,于公于私都有利?当然,这种”高明“是站立在”古代立场“上说的,不是”现代视角“,但也只能如此。你总不能要求刘备去当华盛顿吧?
个人也真的是很赞成最后一个说法,君臣关系再好也是君臣,对臣子再信任的君主也是君主,何况他考虑的事情不仅仅是江山黎民,还有家族的兴衰,他想把两者权衡折中,只能如此通透交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