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稳心山人
图/稳心山人
分别总是在九月,回忆是思念的愁。深秋嫩绿的垂柳,亲吻着我额头。
——赵雷《成都》
在阴雨连绵的天气里,在学院里听着赵雷的《成都》,看着窗外灰蒙蒙的世界,突然想起了周末在海牙渡过的半日空闲时光。没有作业,没有截止日期,没有焦虑,填满的只有闲适的心情。
回到欧洲大陆已经一月有余,夏末的热气,随着寒冷气流的南下,渐渐从北纬五十二度的北海之滨上退去,取而代之的,是秋天的气息,是一种高远辽阔的气息,带着一点寒冷,一点忧伤,却有着一些难得的豁达。这对于一个长居长夏无冬的羊城多年的岭南人,不啻是一种新奇的存在。
早晨从海牙中央火车站走出来,回头望着被蒙德里安的色块填满的建筑,突然想起了远在大陆彼端的山河,还有故人。回忆里面的音容笑貌,是那么远,又那么近,轻轻伸出手,触碰到的,只有秋天的暖阳。
偷得浮生半日闲的第一站,自然是莫里茨皇家美术馆。这座博物馆之前不仅是拿骚-锡根亲王毛罗·莫里茨的住宅,也是荷兰古典主义建筑的代表作。一直以来,我都很喜欢做第一个进博物馆的人,仅仅是因为那时候的馆里的人很少很少,感觉世界里只有我一个人,静静地用手中的画笔,和画里的人物、风景展开穿越时空的对话。在记录中,我似乎也戴上了画框的视角,观看着画面里的四时变化,悲欢离合。虽然限于笔力,笔下的风景总是与原画相差甚远,但总算是将博物馆慢慢融入了我脑海中关于这个城市的记忆。这也许有些暗合宗炳在《画山水序》中写道的那样:
“夫理绝于中古之上者,可以意求于千载之下。旨微于言象之外者,可心取于书策之内。”
转身走到《杜尔博士的解剖课》前,我看到了一个身姿挺拔的亚洲中年男子,正在拿着手中的手机,拍摄画中的细节,看来这也是一个爱画之人。我看了他一眼,便低下头继续拿画笔记录一些画上的细节。世间的旅途,有时候知音之间的萍水相逢,不得不说是浮生之中的一点小确幸。
除了伦勃朗的成名作《杜尔博士的解剖课》,莫里茨美术馆里还有一张因为同名小说和电影广为人知的画——代尔夫特的维米尔的《戴珍珠耳环的少女》。站在画的面前,在明暗的之间,少女似乎在捕捉着你的目光,眼睛熠熠生辉。
和学妹会合,用完午饭,第二站便是海牙市立博物馆,在那里,有一个讲座,叫《中国艺术的写意精神》,是范曾先生的入室弟子刘波博士主讲的。作为一个半桶水晃荡的美术爱好者,自然是要去听下的。
不知道是天气原因还是赶作业的缘故,讲座全程中,我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但是传入耳中的声音,却是十分清晰,那些熟悉的哲学、美术名词,听起来是那么的亲切,融在骨血里的,千百年来的共同记忆,就这样一点一点,像王希孟的《千里江山图》一样,渐次浮现在我的眼前,墨骨和气韵扑面而来。那些过去的记忆,其实并不遥远,只不过被隐没在现代的角落里,静静地等待着轮回的发现,就像茂陵旁边霍去病的守墓马一样。
“其实,艺术是无边界的,被广泛认同的艺术一般都会融合了很多种不同的艺术。”听着听着,我心里那一座格式塔似乎发生了变化,很多“观看”和“记录”的记忆,被拆散又组合,似乎有什么藩篱被冲破了。虽然人在异国,似乎是无根飞蓬,无助地飞过来,又飞过去,又被语言的障壁隔离在边缘,有些忧郁,有些孤单,但是,个人的记忆,却变得更加多样起来,被填入不同的色块,渐渐地形成了一幅色彩斑斓的图景。其实,做一个浪迹天涯的白马游侠也没有什么不好,虽然,和人泛舟五湖,湖心亭看雪的愿望,估计此生是难以实现了。这样想着想着,我的思绪飘到了市立博物馆外面,飘到了莫里茨皇家美术馆的四坡屋顶、帕蒂尼奥三角楣饰,还有正面的爱奥里亚柱,那些样式又被记忆抽象成符号,漂洋过海,到了南国,投影在遥远的骑楼上,投影在我的心里。
有些东西在心里发酵起来,似乎要奔涌出来,于是我站起来,正想问问题的时候,主讲人突然问了一句:
“早上,我是不是在莫里茨美术馆见过你?”
这下,脸盲的我马上反应过来,原来早上在莫里茨博物馆见到的那个爱画之人,竟然是今天的主讲人刘波博士。想到早上自己在博物馆里面当灵魂画手的行为,真真有关公门前耍大刀的意思。
夕阳西下的时候,我和学妹在莫里茨皇家美术馆的庭池边,看着白色的水流被喷上半空,碧蓝色的水面上,被抹上一片淡淡的橙红。一阵微风吹来,神清气爽,不禁想起了戴望舒的一首诗——《秋天的梦》:
迢遥的牧女的羊铃,
摇落了轻的树叶。
秋天的梦是轻的,
那是窈窕的牧女之恋。
于是我的梦静静地来了,
但却载着沉重的昔日。
哦,现在,我有一些寒冷,
一些寒冷,和一些忧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