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下念想

        最喜欢这样的时刻,夏季的傍晚,家中一般很早准备晚饭,一切竟也有些自给自足的模样。好久没有吃茄子汤,让爷爷去家后的菜园摘两个茄子,按照以往奶奶做煎茄子的记忆,把切成的茄子条放入盆中拌上面,奶奶在旁边,交代再打进去两个鸡蛋,为的是拌出来的面有着鸡蛋香,也会更柔软!

        煎成了的茄子饼,怼了一些水,煮熟后,放了些爷爷随手摘来的苋菜,苋菜进了开水,立刻收缩,生成了更加翠绿的颜色,本来暗灰的面汤,似乎因为这几根绿色苋菜而添色增香。

        爷爷奶奶我,三口人的饭很简单,吃饭时甚至没有固定的场合,也更不会有任何的排场。随意的状态是村里人生活最自在的模样。三个人一人端着一碗面汤,我蹲在了门外的石墩上,爷爷说我没有一个丫头样,我则笑呵呵的回应,依然自得其乐;奶奶端着饭碗依着门坐在板凳上;爷爷就比我们稍微的讲究些,自己还得搬着饭桌,啜上两口白酒再就些中午剩下的菜,津津有味的吃起来。

        暮色四合,门前陆陆续续的有人走过,有的蹲下来说说话,有的说还没做饭,得回家收拾得当。门房上的灯,昏昏暗暗的,我在灯下洗碗,爷爷奶奶在门口和舅舅妗子们话事。四奶奶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从南边走过来,离得老远喊我过去,她手里提着一袋桃子给我送过来,家里刚下过雨,路上一个个小水坑泥泥洼洼的,我扶着她上家里和奶奶一起蹲蹲,她说不好走就不过去了。我把她往干净地面送送,她撵我回家说自己能走。便望着老太太拄着拐杖倔强的往家里走去。

        平舅舅端着一碟番茄炒蛋过来,在石凳上坐下,奶奶说家里还有茄子汤没喝完,让我给平舅舅盛一碗端出来,平舅舅不让,说晚上不想吃饭,喝点酒就点菜这样吃着就得了。我惊奇的说舅没看你拿酒哪有酒呢?胖妗子说道:“那碗里啥子”?舅舅竟然倒了一碗酒在大碗里,也没有吃馍,就那样干喝酒吃菜,我说舅舅也真是厉害。胖妗子说:“别提了天天三顿喝,就是酒瘾子大”。爷爷和奶奶还有跟产舅舅也都在旁边交代平舅舅酒还是少喝点。这时跟产家妗子说跟产舅舅:“咋好意思说人家的,自己天天三顿少哪顿了?”围坐的人都一起哈哈大笑,跟产舅舅也是被妗子挖了马脚,笑呵呵的挠挠头说:“你们不知道,其实像小平这样的放了一整天的羊,晚上喝些酒也解乏”。爷爷说道:“喝些酒确实也解乏,但是也得少喝!”

        大家就着喝酒聊了好大一会。过会黄妗子过来与爷爷搭话说:“小叔我刚刚现在南湖摘菜,听见南庄有人吹响,又不知道谁老了,也没人通知,咱这还要去烧纸吗?”爷爷说我也没听说,不知道是哪一家。后来毛生哥过来说是这个人是招到别的庄子一直没在家住,在那庄子办过事,又来家办一趟,还是想埋在家里的可能。爷爷说:“那他一直没在家,咱也都从来没有供过,也就不去烧纸了。”

        如意舅舅说人家事办的才大,听说五六十桌呢,爷爷说:“那可得,人家庄子大”。奶奶笑着说,你看看咱庄子那么小,以后我和你小叔百年了抬棺材的人手都不够。几个舅舅说:“恩小婶子那你放心,那到时俺也得把你好好的送下地。”好像好好的人触及了生死,就显得的晦气。黄妗子说如意舅舅天天没个正形,自家的男人在这样的时刻村里的女人也总是得管教。奶奶笑着说:“哪怕啥子,反正早晚也都得经历那一天。

        奶奶喊我,把四奶奶送过来的桃子拿出来匀匀,在门口的人一个挑了三两个,我说屋里有水进去洗洗再吃,妗子说没事,揭揭皮就吃了哪有那么讲究!麻郝子舅也把桃放在衣襟上蹭了蹭就吃。一群本分的庄稼人,大多数从五六十,七八十年代走来,过惯了苦日子,穷日子,对吃对喝不讲究,馍饭就着满满一肚子,充满着浑身的力气,一年四季都是顶过烈日,冒过风雨,在日子里奔波。他们并不是一生都寽顺的的人,可也都在苦中作乐。平舅舅年轻的时候家中父母走的早,那时又不正干,欠了一屁股的外帐,开了一个酿酒厂也开砸了,后来养猪也没有养下去,如今五十来岁仍得重新来过继续生活,贷款买了百十头山羊,儿孙满堂日子倒也过的算不错。

        他们是刻在我的记忆中陪我长大的一群人。好多个傍晚我在他们周围坐下,能从他们各人的口中了解我小时候的事情,跟产舅舅说我小时候经常用小拇指给他挖耳朵,毛楠哥哥说我小时候怕黑每次从他家巷口子走,都是从巷口头叫到巷口尾。帅帅哥的妈就说一直想收我当闺女,你哥有啥也给你弄啥,又觉着你奶好好领大不舍得,跟产妗子说你大奶还在的时候,你妈一来看你给你买的糖果总得跑到俺家给你大奶留几块。

        其实好多事情我都不记得了,可是每当坐下来在他们的口中被认真提起的时候,就觉着自己是一个被很多人照顾的小孩。他们能清楚的记得我从小到大的模样,感受着我一点点的成长与变化。这样的经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所得,我想这是我莫大的福分。对于整个村庄的熟知这是我最真实的所得,我了解这儿所有的风俗与习惯,我能读懂这儿所有的乡音与乡情。我知道我们村里的每一户人家,每一处建筑,和每一棵大树。西边的西河,东边的东沟,北湖还有南湖。我们放过风筝的天空下,是一年成长两季庄稼的土地,麦子和玉米轮翻转化。它们在我的记忆里走过了二十个夏,越过了二十个冬。

        我的村庄一直在这,平静淡泊,默默无声地迎接春夏秋冬的每一个日子。让岁月在田野的青黄更替里得到沉淀,走在每一处,我都能闻到熟悉而让人沉醉的味道。

        夜色深沉,邻里离去,四下静悄悄的。在夏季的夜里认真的听,风是在吹动的。花也是在开放的。

        这样的时刻,夜沉,巷深,狗吠,平和,静谧,安详。 我不想结束如此安静的时光,只有心和自己,夜晚如此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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