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古老的小县城里,为了解决年老体弱的父母的养老问题,我在县城为父母购置了一套房子,面积虽不大,但因为在一楼,很方便,勤快的母亲也把房间收拾得很温馨,姐姐也住在很近的地方,便于照顾,父母的亲朋好友偶尔来县城歇歇脚聊聊天,也不寂寞,加上父母那些亲朋好友经常过来聚会聊天,常有一些思想的互动和精神上的分享,老人的精神也有寄托。
每次回我父母那里,在一条小巷的路边都会碰到一个中年人,头发花白,表情木然,不抬头看人,只盯着手里攥着的一沓零钱,守在厕所边上,没有人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大家都叫他“瓜子”,这是我们当地人对哑巴的称呼。
哑巴的工作岗位就是厕所,打扫厕所,收厕所的管理费,在一个经济并不发达的地方,这是当地政府解决残疾人就业的无奈之举。
哑巴干这个工作已经十几年了,在这个偏僻的小巷子里,有时一天收不到5块钱,但哑巴很敬业,酷暑天戴个草帽,拿一把蒲扇;冬雪里戴个几十年前的火车头帽子,抄着手,一年四季,他都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
哑巴爱看书,不知道他能认识多少字,有时看到他拿着一本书认真地阅读。哑巴也很爱画画,厕所的墙上贴满了他画的画:有赤脚在海边玩耍的孩子,有模仿的梵高的向日葵,有漂亮的房子,浓郁的树木,五彩的水果,云和月亮,也有好多一百元人民币。我知道,这种无意识行为中有他的梦想。
哑巴对人很善良,从不多收人家一分钱,当然对认识的人摆摆手示意人家不要钱。哑巴爱帮助人,谁家换个煤气罐,搬个面袋子,帮个什么手,哑巴都很乐意。据母亲说,有一年雪天,她出门不小心摔倒,摔断了胳膊,就是哑巴喊来人把她扶了起来,并送往医院。
后来,我知道了哑巴的遭遇。
他是母亲私生的,在那个政治混乱的年代,父亲早已不知去向。母亲为掩盖事实,把刚出生不久的孩子扔进了炕洞,恰好被串门的一个女人听到,问明情况后,出于对这个苦命孩子的同情,这个女人抱走了孩子,于是她就成了哑巴的养母。谁料想,不出一年,这个善良的女人在一次车祸中不幸罹难,已有四个孩子的丈夫只好抱着这个捡来的孩子到处寻求愿意收养的人家。他现在的母亲是他的第二个养母,这个养母只有一个女儿。
哑巴没有妻子,母亲是他唯一的依靠,可现在的母亲已经八十多岁了,中风后一直瘫痪在床,哑巴每天要照料母亲的起居,除了做饭,喂饭,还要接屎倒尿,为防止母亲长褥疮,哑巴每天给母亲要翻好多次身,夏天要给母亲擦洗好几次。母亲也在人前经常夸她这个哑巴儿子,说比亲生的还好。但据邻居讲,母亲在家里经常骂这个儿子。当然,哑巴是听不到的。
有一天,街道上传来嚎啕的痛哭声,大家不知道怎么回事,来到街上,只见哑巴大声嚎哭,连比带划,不断做出数钱的样子,然后又张开两臂往外挥去。后来大家才知道,哑巴一年多来看守厕所积攒下来的2000多元钱不翼而飞,这是哑巴第三次丢钱。
知情的邻居说,是哑巴的养母让自己的女儿拿走了哑巴的钱。
哑巴并不知道,他依然像以前一样百般孝顺地伺候母亲。因为姐姐已经是60多岁的老人了,家在40多里以外,儿女不孝顺,自己也常年多病。
每次我回家从哑巴跟前经过,都会友好地示意他,有时给他一包烟,但他只要一根,给他几个水果,他也只要一个。有一次回家看到在30几度的热天里,哑巴守在厕所门口几米的路边,戴着一顶草帽,呼啦啦地吃着面条,我心里有说不出的酸楚。
守着厕所吃饭,姐姐偷拿弟弟的辛苦钱,这一切似乎很荒诞,但却是生活的真实。
现在,那个厕所废弃了,哑巴没有工作地盘了,只好到许多垃圾桶里掏水瓶子、纸盒子一类的东西去卖。冬天闲下来的时候,偶尔见他会站在过去无数个日子上岗的厕所边晒太阳,脸色平静,就和他过去上班一样的认真,偶尔会有流浪狗来到他的身边摇着尾巴,于是一副欢快的画面就出现在老县城的街角。
( 2011年8月9日草就,发表于《西安晚报》2011年10月12日,后被2012年第24期《青年文摘》转载,有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