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先生乃当世之人杰,天生的一副好皮囊,关键腹内也非草莽。因为阅读广泛的缘故,眼睛中度近视,所以平日里总戴副眼镜。也因此,看上去更加的斯斯文文,颇有几分书生气质。其为人向来谦和有礼,善于口才,颇为健谈,加之幽默风趣,十分讨女孩子喜欢。
按照阿Q的理论来说,豆先生家,祖上也曾阔过,只是到了他父辈这一代就有些没落了。他老子官至村支书,然再也不能进一步,甚为遗憾。按眼下流行的说法,豆先生也是不折不扣的官二代。所以,圈里的朋友都叫他豆主任。但是为何不叫他豆书记,大概是因为不能让儿子僭越了老子的称谓,毕竟他老子还长久于人世呢。
豆书记一向重仕途轻农商,对豆先生期望颇高,常常晓之以读书之利,并承诺,豆先生若将来学有所成,必以豪宅许之。因此,豆先生打小读书十分地刻苦认真。然其他科目都好,唯数学一门成了天堑,久攻不下。豆先生因此没少挨打,可是恁是想尽一切办法,豆先生的数学成绩在小学时候就没给豆书记争过气。豆书记很是苦闷,心想这小儿是缺了口子的木桶,成不了多少东西。
可谁能想到,自小学毕业,豆先生似乎被上天开了慧眼,学习如同开挂,一路高歌猛进,直至高考,都是学校的重点好苗子,同学眼里的旗帜般人物。豆书记着实扬眉吐气了那几年。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豆先生第一年高考失利,没有考到好大学,老师和豆书记都很郁闷,同学们都很意外,豆先生很悲伤。不过,豆书记到底是久经考验的老干部,宽慰儿子——豆家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如此,豆先生很快投入到补习大军中,再一次稳坐第一,直至高考,再次失利。着实令人感叹唏嘘,扼腕叹息。豆先生心灰意冷,豆书记怒其不争,随他报了个三流的学校,选了门师范类专业。按古代的做法,读书人走不了仕途,只能去当个教书匠了,豆先生未来的路数大概也就止于此了吧。
豆先生上了大学,倒像是鸟儿出了笼,马儿脱了缰,呼吸着自由世界的空气,才觉得这世界是自己的,反而心生快意,再也不想那仕途名利。一时间,书生意气,很快成了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加之相貌清秀俊朗,言辞幽默风趣,颇受学姐学妹的追捧。很快,豆先生恋爱了。
豆先生的这位女友,说起来倒也是平常女子,既没有那倾国倾城貌,也没有那五车八斗才。可豆先生就是喜欢,而且喜欢的不得了。于是乎,二人在学院里耳病厮磨,形影不离,认认真真的谈恋爱,扎扎实实的搞对象。只怪那,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三年时光,恍如一梦,豆先生要毕业了。
都说,毕业就失业,毕业就分手。可是豆先生似乎用尽了平生的好运气,既没有失业,也没有分手。那一年,国家开了恩科,豆先生一连中了两科。一是正儿八经带编制的教书匠,一是货正价实吃财政的乡干部。一时间豆书记春风得意,替儿子果断选了仕途。豆先生倒也听话,随他老子安排。而她的女朋友比他低一届,豆先生先毕业,女友继续上学,两不耽误,也没分的必要,倒是给将来结婚创造了良好的条件,这似乎是顺其自然的事了。于是乎,豆先生的美好人生似乎开启了新的篇章。
光阴荏苒,岁月如梭。很快,一年后,豆先生的女朋友毕业了,参加当年的恩科,可惜,命不好,还是学识不够,没考上。这让豆先生的女朋友真真伤碎了玲珑七窍心,哭肿了晶莹含情目。还好,豆先生情真意切,一番好言相劝——我家娘子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又为表示痴心不改,去准岳母那里下聘提亲,可谁想,准岳母眼高于顶,以小女工作未稳,豆先生无安生之所为由,婉言拒之,未能成礼。
豆先生十分郁闷,但很快制定了解围之策,先辅导女友备战国考,又与其父豆书记提及当年豪宅之诺。这下可难住了豆书记,原来这豆书记在任上也是做过那投机倒把的发财梦,结果时运不济,亏了个血本无归,欠了银行些许债务。眼下也是捉襟见肘,难以为继,又屋漏偏逢连阴雨,丢了官职。天可怜见,哪里去弄这豪宅。整日里无所事事,心急如焚,无名业火无处发泄。每每与豆先生提及此事,父子之间必是一番口水大战。豆书记无奈之下,只好背负行囊外出谋取营生,可是打小娇生惯养,哪里吃的了皮肉之苦;又在官场浸淫多年,从来是使唤别人,哪里被别人驱使过,又身无一技之长,更是一职难求啊。千寻万找之下,谋得一职,却不小心落下腿疾。又不能外出,于家中休养生息。
幸而豆先生有个小叔,待侄儿如同己出,也颇为赏识豆先生,大方出资,为其谋得安生之所。又积极斡旋,欲促成豆先生婚事。然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在豆先生的精心辅导之下,他的女朋友考上了省城的公务员。豆先生甚是欢喜,心想此番工作既已稳定,应当水到渠成,遂又前往提亲,准岳母以二人工作之地山重水隔,相去甚远为由,决绝拒之,且嘱咐豆先生断了相思念头。
豆先生悲痛幽愤,然痴心不死,与那女子藕断丝连数月,终究敌不过山高水长,遂断了念想,转而另辟蹊径,欲创大业。
豆先生向来与华、白二人交好。华先生宽眉阔口,善书画,晓音律,曾有方士为其面相,曰将帅之才。白先生出身寒门,处事谨小慎微,魄力略有不足,粗通谋略,偶有急才,插科打诨,油腔滑调之徒。三人聚,共谋私学之业,策划半载,曰天下大同,文以载道。遂以同文为号,于春月开班授课,招生三十有二。彼时正值春寒料峭,三位先生于寒室中热情不减,艰苦奋斗,编著《公考宝典》一套,以授学子。
某日,豆书记忽至门下,痛斥豆先生不务正业,恐误了前程,勒令其速回府衙复职。又数日,华先生因故离职。独留白先生一人,勉强应付。月余,课业完结,白先生亦是孤掌难鸣,遂另谋它路。数月后,恩科举。又数月,金榜开。一时间喜讯频传,同文号学子,一期竟有半数上榜。豆先生闻讯大喜,遂欲再图此业。
甲午年仲夏,省城再度开考,豆先生与华先生前往探查。见行情大好,遂复印《公考宝典》三百余套,投放于市。一时间洛阳纸贵,倾售一空。翌日,白先生闻讯,前往助阵。三日内,尽得万有八千。豆先生叹曰——快哉!快哉!仅仅三日,已赚得我半年俸禄,此经济之妙也。
至七月中,全省又开万名科。豆先生以为机不可失,华先生为其谋,欲图一区三县之市场。白先生建言——弹丸小城,恐行情有变。岂不闻,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我辈不可冒进,当徐徐图之。豆先生不以为然,着请华先生前往省城,花重金,斥巨资,印宝典千百余册。朝发夕至,星夜兼程送往各地,部署妥当。
晚间,三人聚于饭店谋。豆先生抱拳作揖,曰华兄辛苦。华先生赧然笑曰不足道哉,以样本示之。白先生抢先阅之,连曰不妙。豆先生闻言,夺书以察其究,忽而捶胸顿足,疾言厉色曰汝当赴死,如此粗制滥造之书,岂能待价而沽,汝刚愎自用,堪比马谡,今失我街亭,罪该万死……
三日后,各地纷纷开市,然人迹奚落,鲜有人问津。书卷因印刷有误,众学子览之窃笑。果然行情大跌,回本亦是难事。应考之书,乃实时之物,过期则无卵用。此一劫,将前期所赚之资尽数折为废纸,全额亏损,同文号从此元气大伤,恐再无重启之日。三位先生一时山穷水尽,再无良策,遂退而结网,以待良机。
豆先生尝终日而思,为一技之长而不辍于学,以期用工匠之精神,图互联网之大业。曾录视频课,借网络之途推而广之,然收效甚微,终未能成。
乙未年秋,华先生胞弟与之言,有昔日同窗米先生者,欲开会计科,苦于势单力薄,恐不能成事,故四处招募合伙人。华先生得此消息,速与豆、白二先生谋。计定,遂与米先生会谈。终以同文为号,三位先生以前期所遗物资设备折价入股,共占七股,米先生提供处所,占得三股。从此,同文号得以再度开张,实为幸事。
为私学者,最难是招生,生源不开,则此业难举。四位先生,终日苦思良策,夜入校舍,与学子讲。然女生校舍,不便推广,豆先生遂招师妹小玉入伙,解此困境。十月,会计科招生三十有余,遂开班授课。十一月,众先生又谋护士科。印宣传册万千,于夜间上街四处张贴。其他四位先生精于此业,激情高涨,唯白先生面有难色,曰天寒地冻,提桶抹浆,非读书人所为,实在为难。众先生笑之,白先生勉为其难,行迹猥琐,如同鬼魅。
丙申年春,同文号共开两科三期,然红利微薄,小玉先行退出。继而华先生感念,而立之年,伟业不举,小家不成,不觉悲从中来,遂撤股退出,专操童子业。
豆先生对未来拥有美好想象,岂料创业未半而团队奔散。渐渐心冷,于阳春三月,与白先生言:此业恐不能长久,吾二人亦不必久恋,不如归去,再图它谋。遂相约前往同文号,与米先生请辞。米先生甚为遗憾,然去意已决,不必强留。遂设宴,欢送二位先生。
此后经年,同文号在米先生苦心经营之下,又开分号,此为幸事。华先生新晋公职,又觅得贤妻,小家即成,其乐融融。小玉亦远嫁西域,相夫教子,安稳度日。白先生饱食终日,无所用心。豆先生依然被动于婚事,苦不堪言,至今未有相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