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园是个护套,围护着我的家。我家三间正房加一间偏房,呈L形,菜园像一支碳素笔,浓墨重彩地在家的周边涂写一圈,家便有了立体的感觉,呈U形了。没有菜园的家,是清清瘦瘦的,像贫穷得打了个赤膊。有菜园的家,就不再孤单,菜园是家的影子。
我们其实并不叫它菜园,我们叫它菜地,叫它院地,叫它院笆。它就是房前屋后那片空地,也就巴掌般大小,绝不敢动用亩去计量。它的形状稀奇古怪,似木匠师傅干活时锯下来的边角料。村里所有土地都归集体,唯有自家房前屋后的空地,长在眼皮底下,而且属于私有。村子里,几乎每户人家都有菜园。偏偏这些人家的房子又手挽着手,那么那些菜园也难免会头碰头、脚撞脚了。于是,打一道沙墙或一道泥墙,将它拦进家的怀里,或者编织一道篱笆,将它与邻居的菜地隔开。
菜园里从此就唱响了四季歌,各季的蔬菜们,你方唱罢我登场,给贫瘠的家庭增添活泼的生活场景。那张四方桌,虽摆在家里,油漆剥落,却是菜园每日必照的一面镜子,它可以映照出菜园里到底生长着什么,收获着什么。许多的时鲜蔬菜,带着沁出的汁水,还没完全断气,就进了镬里,端上桌子,落下肚里。菜园成了儿童画,一忽儿画出了鸡毛菜、萝卜,一忽儿画出了四季豆、长豇豆,一忽儿画出了番茄、茄子、葫芦、南瓜,一忽儿画出了苋菜、芥菜、油冬儿。各季的蔬菜,都会按时在菜园登场,然后悄然谢幕,掌声在灶台上响彻,在狼吞虎咽的喉头翻腾。韭菜啊,青葱啊,大蒜啊,一年四季霸占在菜园的一角,它们全是幕后工作人员,但是过日子始终少不了它们。
我是听着菜园里的掘地声长大的。父亲或母亲,更多的时候是母亲,在侍弄着家里的菜园。一年四季,菜园的泥土不知道要被锄头翻来覆去地倒腾多少遍,反正这一塄菜割完了,就要掘地,就要撒播另一种菜。掘地的声音听起来是有生命的,它其实跟母亲灶台上切菜的声音,融会贯通,一脉相承。掘地的时候,泥土不再寂寞,因为母亲允许小鸭子进来。泥土底朝天翻转来,把昆虫从熟睡中惊醒。于是小鸭子快乐得连路也走不稳了,它们紧跟着锄头的方向,稍不留神就被一块翻身的土盖住了。碰到一条大蚯蚓,必然触发鸭群的争夺战,最终将蚯蚓当作了绳子,两只鸭子用扁嘴使劲拔河,在土堆里东倒西歪。
母亲掘地总是认真的,将石块捡出来,怕这些石块弄痛了菜籽或菜秧,将大块的泥土削扁敲碎,让这些泥块里暗藏的营养充分释放。菜园被新置了一塄塄菜地,现在,它们垄是垄,沟是沟。菜地像没有写过字的白纸,舒展平整。母亲手里的那把锄头,此刻就成了一支笔,一个字又一个字,工整地书写过去,在细腻平直的泥面雕出种菜的小窝,一般一塄地上每行雕两个窝,如果这塄地比较宽,那么也可以雕三到四个窝。母亲在前面雕窝,我就在雕出来的窝里种菜。我双脚蹲在沟里,身体扑在菜地上,把细嫩的菜秧放进窝里,左手扶着菜秧,让它站得正直,右手划拨窝边稀松的泥土,用来埋住菜根,于是菜秧自己站在窝里了。然后我再用食指和无名指,用力挤压一下,让菜根与泥土心心相印,于是这棵菜就有了一个温暖的家。不多时,菜园就成了一首诗歌,那一塄塄菜地,就是一行行诗。老百姓生活的诗意,就这样被从容地种了出来。
菜园也是让人欢喜让人忧的。我家菜园紧靠着邻居家的一个竹园,那地底下的竹鞭总是贪玩,一玩就分不清东西南北,一个劲地往我家菜园钻。于是,每到抽笋时节,禁不住春雷阵阵,一株株春笋从我家的菜园里钻出嫩尖来,一看,才知道它离开竹园已经十几米远了。要想回去?那是不可能的。这个时候,邻居是一点办法也没有,要怪也只能怪竹子没管好自己的孩子。而我们却是暗自窃喜,如果不想让自己的菜园变成竹园,那么尽管三天两头在自家的菜园里收获邻居家竹园的果实。庄稼们红杏出墙的事,在村子里也是司空见惯的。有时自家菜园里的一根南瓜藤,也会趁你不备,偷偷爬进邻居家菜园,在那里与别的庄稼谈情说爱,弄得瓜熟蒂落。但凡这个时候,我们也绝不会去计较一个南瓜的归属问题。
最担心的事情是,某天去菜园拔了菜,出园的时候忘了关好那扇篱笆门,恰好这个迹象被剪了翅膀毛的鸡们看见了,那么,菜园就在劫难逃了。刚种下去的菜,顷刻间就成了鸡的美食,它们饱餐一顿后还要玩游戏,在泥地里打滚,真正把菜园糟蹋得一地鸡毛。这个时候倘若被母亲看见了,真是连剁掉鸡头的心思都有了。最糟糕的当属猪,一旦从猪舍里逃出,它什么地方也不去,直奔菜园这个主题,从篱笆的小洞里硬钻进去,学日本鬼子在菜园里扫荡。最后结果是,菜被毁坏,猪被痛打,母亲骂骂不停,惋惜不已,只好买来菜秧,赶紧补种。
我家的菜园,现在已不见了踪影。原来的篱笆墙,已经脱胎换骨成了砖墙,原来种菜的地方,前几年也全部浇成了水泥地面,供我回家作停车的场地,唯一保留着泥土的地方,是沿墙根的那一圈,但也不再种菜,而是种上了香檀、桂花、香樟、玫瑰、菊花等等。现在老家也不长住人了,只留下孤独的鸟语和花香。
菜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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