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的是一个年龄与我相仿的男子,长得也还算清秀。
他面部表情不带一丝变化的打量了我一下,说:“你就是那个来采访的记者吧,来,里面坐。”他说话的声音就像他那张面瘫脸一样,好像不带一丝感情,让人浑身不舒服。
一室一厅,一个宅男标准的居室。可是除了简单的陈设:一个柜子,一个饮水机,两个沙发围着一个茶几,上面放着一个直板手机。并没有电脑烟头和好久没有收拾的外卖袋这样的宅男标配。甚至连个电视都没有。卧室的门半掩着,里面好像只有一张床。
“怎么,能看出什么来么?”
我竟然吓了一跳,他的语气像机器语音那样,以至于完全听不出那是个疑问句。“你的日子活的倒是很简单么。”
“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刚开始是对复杂的东西感到苦恼。”
“后来呢?”
“后来社交活动就变得越来越少。”
“因为懒得跟别人接触么?”
“不是,不是懒得,只是觉得面对那些复杂的事情让我感到崩溃。”
“能分享一下你平时的社交是什么样的情况么?”
“其实还好,我的朋友也还算不少,只是得病了以后就真的无法跟别人相处了。”
哦,对了。接到电话后对方要求采访,确实说的是自己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看不到“笑脸”这个东西了。
领导上个月决定在报刊加上一个“走近科学”的每周一期的刊面,其实就是写一些被成堆的专家定义成的“伪科学”的东西。作为单位里那个有了不多,去掉不少的记者,果然我就负责了这个板面的内容。
刚被安排到负责撰写这个刊面的时候,我想到了央视科x频道的同名栏目。农民伯伯种胡萝卜种出来了白萝卜,然后动用一群专家去国家农业大学化验种子,去化工大学化验当地土质,检验水源,最后经过农民伯伯的邻居提醒,发现农民伯伯买的胡萝卜种子里混了几个白萝卜种子。还有农民伯伯家的电灯总是在大半夜自己亮,江湖传言农民伯伯刚过世的母亲心愿未了。又来了各种专家进行了各种推测,有进行各种验证,最后发现农民伯伯家的开关老化了。类似种种。
果然是个鲜有人细读,有了不多删掉不少的刊面。
工作和生活不咸不淡的进行,我时不时借着采访往外面跑,其实就是找着借口离开办公室,那里的气氛让我无法忍受。人与人之间几乎毫无交流,分工明确的干着日复一日的工作。记者们出门采访然后记录整理采访的内容,编辑们整理记者们送过来的稿子,坐在电脑前年复一年任由头发变白。
其实在外面的我也是无所事事,有时候去女朋友上班的地方看她。更多时候我只是坐在路边抽烟看着匆忙赶路的路人,然后悻悻的笑笑,要不然就是在城市角落里一家可以续杯的咖啡店里坐一下午发呆,等咖啡凉了就换一杯,有时候我发现自己竟然挺享受这个过程的——这总比在办公室浪费人生好多了不是么?
交给编辑的内容大部分是在网上找的,自己随便改一下。谁又会在意呢?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版面罢了。
昨天报社突然收到一个电话,说他看不见“笑脸”了,觉得自己的经历可以被登上报纸。真他妈够无聊的。
“听你说你看不见‘笑’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就是看不见笑了,别人笑的时候我只能听见声音,但是看不清楚脸。”
“就只有脸看不清楚?”
“对,别人笑的时候我就看不清楚对方的脸了。就像是近视了看东西的那种模糊。”说着他就把眼镜去掉攥在手上。
“这样啊。”说真的,我开始不耐烦,这他妈一看就知道是个傻逼。我又不近视怎么知道近视了看东西是怎样的模糊。
“能再听我讲讲我的事情么?”可能是感受到了我的不耐,他的语气竟然有了一点慌张。
“你说吧。”
“刚才我跟你说过了,一直以来我都是个不太喜欢复杂的人,你知道的,这种性格让我事情很少。别人向我寻求帮助的时候我一般很少回绝,慢慢的,我的朋友就变得比较多。跟他们出来的时候我的话也不是很多,就是很容易被人忽略掉的那种存在吧。再后来我就认识了现在的女朋友,她告诉我她就是喜欢我的简单才跟我在一起的。我们两个在一起不久,我就得了这个怪病。一开始我还觉得没什么,因为可以从声音判断出来。可是你知道么,当人们笑得太过的时候,就没有‘哈哈’的声音了,只剩下了跟哭一样的喘息的声音,这让我感到恐惧。然后我开始拒绝跟别人接触,拒绝一切多余的事情。放弃了智能手机,甚至是电脑,电视这种让我接收外来信息的东西。我不敢下楼,我觉得只有把自己完全封闭起来才能治好自己。一日三餐都是她给我送过来,等我吃完后收拾完再走。我给她说过让她不要再来打扰我了,可是她就当没听见一样。连她也开始忽略我了。我还能做些什么呢?就在刚才,我想对着镜子笑一下,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你绝对想不到,那是我见过的最难看的表情。”
“嗯,我回去整理一下,然后看看能不能把你的事情报道一下。说不定会有好的医生联系你把你的病治好。”真是个啰嗦的傻逼,我只想快点离开这里。我看了看时间,已经过了饭点,如果真像他说得那样,一会儿他的女朋友就会过来送饭了。我可不想跟她再有接触——一个连这样的男朋友都能接收的人,一定也是个怪人。
“这样啊,不好意思让你跑一趟,慢走。”
起身的时候我注意到了卧室,准确的说是床下,好像放了个什么东西。
“你看到什么了么?还是说你想进去看看。”
“不用了,我什么也没看到。”
我只是想快点离开这里,就好像再多待一秒就会被什么吞噬掉一样。
当然,我不会写关于他的事情,一听就他妈知道是胡诌的。还是像往常一样在网上搜集一些怪力乱神的事情交给了编辑。
日子依旧那样过着,今天下班的时候领导问我一会儿有个同事聚会要不要一起。被我回绝,我讨厌这种形式主义的社交。平时只有工作上有交集的同事之间哪儿来的感情呢?
跟女朋友吃饭的时候,她问我:“今天你们报
纸上登载的那份报道你看了么?”
“什么报道?”
“就是一个宅男啊,因为不满女朋友天天给他送饭就把她给勒死了。藏到床下,整整一星期才被发现啊!而且据说期间那人从来没有出过家门!你说是不是精神有问题?竟然没被饿死!”
“……”
“诶?你怎么不说话了?哑巴了?哈哈。”
我听到了女朋友的笑声,奇怪的是她的脸缺越来越模糊。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发疯似得跑到厕所。笑,不就是把眼睛眯起来然后咧嘴么。
我看到了我的脸,表情却是那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