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漠老师去年的湛江之行,我有幸厚着脸皮做过几回司机。一次,老师指着副驾驶的位置问我们:“刚才坐在这里的是谁?”我愣了一下,以为老师记性不好,忘了林棉枝的名字。因为一同坐车的有四五人,棉枝姐自嘲自己吨位大,占地方,把后座让给了雪师和其他人,自己则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后来,棉枝姐下车,雪师就问了这个问题。
没等我们反应过来,雪师接着说:“这就是无常啊!刚才还坐着林棉枝,现在这个位置空空如也。”雪师经常就地取材,不失时宜地教育我们,把人生的智慧融汇在一言一行中。雪师常说,东方哲学异于西方哲学之处在于,“东方哲学认为,你认可什么哲学、推行什么思想,就需要像你认可的那样活着,用你的行为来表达你的思想。”雪师本人更是身体力行,不仅将东方哲学的精髓践行到极致,更是不遗余力、毫无保留地推广之、传播之、化育之。
长期以来,我总以工作忙为借口,徘徊在学习小组的各项活动之边缘,总凭自己的喜好或参加,或自学,总认为自己有能力、有把握可以自学成才,自修悟道。然而雪师对我这个边缘之人并无任何偏见,更无指责和训斥,反而一再通过院长之口,说每个人的修行之法各有不同,各有侧重,鼓励我在生活中修,在工作中修,在写作中修。从看雪师的书以来,我只参加过一次写作班和智慧课,却能时常从他人之口获知雪师对我的谬赞,常使我羞愧惶恐。
去年国庆在东莞樟木头的写作课,我为自己满脑子一片空白写不出一个字而感到不安,雪师却哈哈大笑:“你这次的收获最大!说明你听课听进去了,说明你我之间的磁场契合。契合了,你就心无旁骛,没有杂念,脑子里就会一片空白。这个空白不是空无一物,而是一种真心状态,是一空万有。”那一刻,我仿佛醍醐灌顶,原来真心得来全不费工夫,工夫自在有心人。有心哉?无心也。无心哉?诚心也。雪师还鼓励我说,没关系,这次的空是为了以后的有,空是一种格式化的过程,把你之前的妄念去除掉,你一定能写出更好的东西。
或许是一语成谶,又或许是雪师的先见之明,写作课回来之后我做了个奇怪的而惊悚的梦,梦见我被一把菜刀割断了脖子。醒后的那一天仍惊颤不已,时不时摸着自己的脖子,生怕一不小心鲜血喷涌而出,脑袋搬家。然而,喷涌而出的不是鲜血,而是那一发不可收拾的写作灵感。我把梦里的真实情景写了下来,一边写一边颤抖,当然最后写出来的文字不全然是梦境中的再现,却被我顺理成章地写成《一把菜刀》,一把惊悚的菜刀,一把杀死自己的菜刀。后来,雪师在湛江见到我的时候就高兴地说,你这个“杀死自己”超过了之前所有的文章。但我还是不免有所疑惑,我问雪师,当时写作的时候出现的那种亢奋、紧张,那种所谓的灵感、喷涌,是不是真心状态,还是一种情绪?老人家很认真的说:“这就是真心!发自内心最真实的涌动就是真心。我写作的时候就经常是这样,心里有东西在突突跳动,自己跳出来。只要我安住真心状态,这种突突的跳动就会伴随着我的写作,我可以随时进入这种状态。”
雪师的智慧与慈悲会让我有一种难以抑制的感动,老人家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神情仿佛有一种强大的摄受力,让我时而灵光乍现,时而激流涌动,时而安详宁静,时而热泪盈眶。在他的眼里,我总能看到师长对学生的殷切,父亲对子女的关爱,悟者对未悟的期待,更有对众生平等的谦虚、聆听和清净。雪师和我说话的时候,我很喜欢看着他的眼睛,仿佛他不用说什么,我就能从他的眼神里感受到所有智慧的力量。透过他的眼神,我好像就能搭通天地线,架起通往宇宙奥秘的桥梁。很多时候,我会看着老人家的眼睛出神,忘记他说的是什么。每当这个时候,内心似乎觉得有些不恭,不好意思。结果有一次,雪师瞪大了眼睛说:“看着我的眼睛!”哈哈,我当然乐意,我贪婪地凝神直视。“说,25乘以78等于多少?”我吓了一跳,这不是为难我吗?明知我数学是体育老师教的,我连雪师说的那两个数字还没听清楚(当然这两个数字是我现在随便作出来的)。我当时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心神无法集中在雪师给我突然出的这道数学题上,更无法运算出结果。
还在犹豫间,雪师又笑了:“这就对了!当你专注地看着我的眼睛的时候,你是无法分心去做一道数学题的。”雪师真是太有意思了,他老人家的妙用无穷啊!雪师意味深长的说,这就是真心,记得时刻保任它。寥寥数语,我的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那是老人家对我无比笃定而厚重的深情寄托,而我却已无语凝噎,两眼泪茫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