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是一个极富诗性的女作家,她的人与她的文字都像是一行行美丽而苍凉的诗句,她用她的苍凉与华美在中国文学史上刀刻一般留下了她的名字。张爱玲,这个传奇的名字伴随着她绮丽的佳作在历史的洪流中展现着她独特的魅力。
傅雷先生称《金锁记》是“我们文坛最美的收获之一”,无论从何种角度来看都是张爱玲作品中一个很重要的一角。
小说按照逻辑顺序可分为上、下两部分。上半部分写曹七巧的大家庭生活及她和小叔姜季泽之间的“爱情” 。下半部描写七巧下半世的生活,她因孤寂而疯狂,又因疯狂而做出种种可怕的事情,对儿子长白、女儿长安及儿媳芝寿百般折磨。
上部是曹七巧对人性恶的吸收,曹七巧是个平民家的女儿,她之所以能嫁进高门贵胄的姜家不是因为两情相悦也不是因为媒妁之言只不过因为各方利益的碰撞使她成了其中身不由己的工具罢了。对七巧哥嫂而言为的是利,尽管姜家的二爷是个残疾人,也仍然将七巧卖给了姜家。而对姜家来说,姜二爷“做官人家的女儿不肯给他”但家里开麻油店的七巧却是可以拿捏的“聘了来做正头奶奶,好教她死心塌地地服侍”。曹七巧的哥嫂需要钱,而姜家需要传宗接代的工具,于是乎这样一个平民家庭的女子突然的进入了一个勾心斗角的封建大家庭。
小说的上半部,不过是姜公馆日常生活的一天,日常起居,请安这样琐碎的事件。然而这样的一天天拼凑起来是七巧备受白眼和情欲枷锁禁锢的十来年,姜家的丫鬟、姜家大少爷大奶奶,三少爷三奶奶、七巧的婆婆乃至丈夫无一不或隐或显的表现出对七巧的看不起及不屑,在与他们的交往中七巧无论如何是处于劣势的。她处处遭受到排斥和冷眼,所以她拼命想反抗,却因此臭名昭彰。精神和肉体上长期受到的压迫使她变得阴毒,人格渐渐扭曲。情欲的压制使她开始了对金钱的无尽追求,但金钱无法压制住她骨子里对爱情的向往,却给她戴上了黄金的枷锁。
十年之后,七巧的丈夫和婆婆都死了。苦难熬出了头,她分到了家产,搬出姜府自立门户。在七巧的现实中,什么都是抓不住的,只有钱可以抓在手里,实实在在地为她所有。因此,当姜季泽以爱情为名想要蒙骗她的钱时,她清醒地赶走了他,也从此与自己的爱情绝缘。七巧生存的唯一支撑和目标,似乎就是那冷冰冰的钱。在被黄金的枷锁禁锢了许久后,她又疯狂地用这沉重的枷角去劈杀至亲骨肉。她开始释放恶,由一个被害者转而变为一个施虐者。
她凶残地逼死两个儿媳,她不能容忍别的女人在她“唯一一个可以拥有的男人”身上享受到她一辈子也没能体验到的正常女性的生活。也将女儿亲手推进那“见不得光的所在”,逼她退婚剥夺了她一生“最初也是最后的爱”。七巧因压抑而扭曲的情欲和人性在这后半部小说中疯狂的释放,像恶鬼一般的反扑。
故事的开头是月夜下两个小丫鬟的“窃窃私语”,和妯娌俩背后的冷言闲语,张爱玲以这样的方式交代了七巧的出身。做足了铺垫后后,曹七巧终于出场。像极了王熙凤在《红楼梦》中的出场,曹七巧一出现也是夺人眼球的,一开始就写她因为替二小姐云泽作媒,气得二小姐哭,三言两语之下,通过语言和动作来表现七巧的独立个性,把姜府的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交代清楚。短短四五千字,完全是侧面描写,就把七巧的出身、人物关系、人物形象交代得非常圆满清楚。
其外,小说跨度三十年,写人物和事情的变迁,《金锁记》里面用的方法更是奇妙。
“风从帘子里进来,对面挂着的回文雕漆长镜被吹得摇摇晃晃,磕托磕托敲着墙。七巧双手按住了镜子,镜子里反映着的翠竹帘子和一副金山绿水屏条依旧在风中来回荡漾着,望久了,便有一种晕船的感觉。再定睛看时,翠竹帘子已经褪了色,金山绿水换了一张她丈夫的遗像,镜子里的人也老了十年。去年她带了丈夫的孝,今年婆婆又过世了。”
这样的“蒙太奇”手法,使《金锁记》就像一部电影一般,有了承转起合,流畅而紧凑。
而小说最后,七巧把手上的镯子往手臂上推,那镯子在年轻圆润的时候是丝毫推不上的,可是到了老年,油尽灯枯,镯子能一直推上腋窝,这金镯子好比一把枷锁,三十年的压抑和苍凉无奈,就在这一推之间,纤毫毕现。
以叙述视角来看,全文大多是以全知视角描写的,偶尔的转换为某个人物的视角,进而表现人物的内心。当写到七巧约准女婿童世舫见面,要拆散他们,在童的眼中,只见"门口背着光立着一个小身材的老太太",在童的心中,印象是“直觉地感到那是个疯子”,而小说在写七巧老年的时候,一处都没有正面去刻画七巧的形象,而到最后才借旁人的眼睛点出。
意象是张爱玲小说中运用得最为生动、最富审美功能当然也是诗性特征发挥得最淋漓尽致的艺术表现形式。
除了金锁,《金锁记》中还有一个重要的意象,那就是月亮。与金锁意象在故事情节中逐渐显现不同,月亮意象是通过穿插在全篇内容中的描写展现出的,《金锁记》以月亮意象始又以月亮意象终。
文章开头交代了故事发生的时间,三十年前上海的一个有月亮的晚上,并且从“泪珠”、“陈旧而迷糊”、“不免带点凄凉”等对月亮的描述中也奠定了故事凄凉暗淡的基调。结尾以“月亮早已沉下,但三十年前的故事完不了”作为呼应,暗示七巧的死不是故事的终结,类似的故事还在一代一代地重演,隐含的延续使故事在读者心里产生了更强的悲剧效果,也显出了文章结构的新奇巧致,文章内涵的意蕴深长。
月亮作为本文的线索意象,除了在开头与结尾外,文章中间先后7次写到月亮,有丫鬟间讨论主人私密的兴奋与神秘;有长安的伤心与难过;有长白为七巧烧烟时诡秘;还有芝寿的痛苦与绝望。
七巧的儿媳芝寿无疑是被七巧那黄金枷锁伤得最重的一个,张爱玲这么写到:“今天晚上的月亮比哪一天都好,高高的一轮满月,万里无云,像是漆黑天上一个白太阳”,“窗外还是那使人汗毛凛凛的反常的明月——漆黑天上一个灼灼的小而白的太阳”
这灼灼的白月亮正是芝寿绝望的内心感受,婆婆不像婆婆,丈夫不像丈夫,这样一个疯狂的世界,乃至于月亮都不像月亮。自己的隐私被婆婆拿来取笑,原本隐蔽的夜晚仿佛白昼一般。《金锁记》中的月亮不再是温柔、可爱、美好的代表,取而代之的象征意义是丑恶、畸形、疯狂,带有阴森、惨淡、可怖的气息。
张爱玲的色调是冷的,是无际的苍凉。她自己也曾说,“我不喜欢壮烈。我是喜欢悲壮,更喜欢苍凉。用文中的话来描述,《金锁记》就像是一个“美丽而苍凉的手势”
《金锁记》这支哀怨凄幽的曲调,是张爱玲为所有“七巧们”弹奏的一曲挽歌。